連日寫了好些不愉快的事情,本來打算寫點開心事,例如早前的冬令營和我近來新開的「旅遊課」,可是問題就是接二連三發生。若說寶寶被帶走那天是這半年來最傷心的一天,那前日就是這半年來最難挨的一天了。
事件和曉燕、長久兩姊妹有關。自從曉燕帶了妹妹長久來中心後,每天又開心又聽話,沒有再說要離開,也沒有再喊過一次。雖然語言障外還是我們溝通的一大問題,但起碼我能從她的比劃和表情猜到她的意思,問題反而是出在妹妹長久身上。

(第一天到來時幫曉燕拍的,看她多神氣!每逢有新小孩來中心,我們都會為他/她拍照做紀錄。)
長久雖然不偷東西(曉燕卻會,而且很利害,不時把我的手機、鑰匙藏起來戲弄我),卻有齊其他流浪兒童的毛病,脾氣反覆且暴躁,又喜歡和人鬥嘴、鬥氣,罵人時說話也很難聽。她來了不久就賭氣不吃飯,中心有規定:一頓不吃三頓不得吃,她來了兩星期左右就被罰過九頓不得吃!更麻煩的是,她整天要東要西,每日嚷著要外出,不合她意就和你大吵大鬧。
中心一般不會禁止小孩外出,但也有一些規舉,例如只可在固定的時段向值班老師請假,並且要準時回來。另外有時還得看小孩的表現,犯了錯或明知他/她會跑掉或外出生事的,都未必批准請假,不過這只屬特殊情況。起初幾次,長久說想外出乞錢,為的是買零食和玩,後來幾經勸導,雖然不太高興,但總算打消這念頭。上週某日天陰陰,長久又生同樣念頭,還說這樣的天氣,人家會二十、五十元的給她。
面對這些情況,我不覺得小孩子有問題或者不正常,只因他們從小就被教導、被灌輸、被塑造,甚至被打被迫成這樣,生活對他們來說根本沒得選擇,也沒有甚麼大不了,理所當然得很。雖然我不完全接受倫理價值僅為「社教化」(socialization)的過程或結果,但它的確有某程度的解釋力和真確度。假若你我都有和他們一樣的過去,說不定都會有類似的行為和價值觀。香港有些小孩追名牌、棒明星,這邊有些小孩偷東西、做叫化,不過論討厭,我選前者。對不起,我認這是我的偏見。
說來心酸,兩姊妹的身世確實可憐,母親不要她倆,後來意外身故,父親在浙江打工,重病後又瘋掉。她們自細由叔叔帶大,卻被這可惡之人教作童乞,要不到錢更要挨打。長久還告訴我,她見過她媽和其他男人「睡覺」,後來更賣了她另一個妹妹,然後跟一個男人跑掉。後來我們向她叔叔查證(見下文),長久所講的都真有其事,還得知她媽媽的死因,是後來一次交通意外,被大石擊中身亡。
說回長久想外出一事,問題越來越難處理。她差不多每天都說要走,無論我們怎樣勸她哄她都無用,可是曉燕則堅持要妹妹留下。她們每天都會吵架(準確點說是長久不停辱罵曉燕,曉燕只能「依依丫丫」的還口),姐姐拉著妹妹時,妹妹又會對姐姐出拳出腳。我們試過分開她倆,任由長久離開,可是曉燕無論如何都要和長久一起。有次長久晚上跑了出去,曉燕便到房間收拾細軟要追上去,後來我和曉燕在中心不遠的地方把長久拉回來。類似的情況日復日未有停過。
僅是這樣的話還好辦,要不我們花點耐性去哄哄她或和她說道理,要不索性讓她們一走了之,反正我們都知道,她們走了後還會再來的,事情就是再添變數。昨日,那個可惡的叔叔找上門來,我們核實了他的身分,亦因而得知兩姊妹的身世之迷,只是他後來正式表明來意,說要帶走兩姊妹。法理上,我們無權阻止他,但任何人都知道兩姊妹被他帶走後又要再去行乞,我們當然很不願見這樣,尤其在寶寶一事後(至今還未有他的消息),我更感到萬分無奈。
薑是老的辣,還是經驗老到的楊師利害,他藉故說由於曉燕是派出所送來,所以要她叔叔先到派出所「打個招呼」或者辦個甚麼手續(其實那有這種手續,派出所不時都送小孩過來,這點我們清楚不過!)早前提過,近日流浪兒童、童乞和童拐成為全國熱話,上至政府下至媒體和市民大眾都非常關心(那人渣叔叔就是在電視上看見小姊妹在中心才懂得找上門),她叔叔心裡有鬼,說會先去派出所,隔日才接走小姊妹。
豺狼暫時被嚇退,但不等於問題就此解決。首先,我們不知道他會否再來,長遠來說還是要小心跟進,而當下最辣手的還是長久。自從她見過叔叔後,情緒很是不穩,一時說樂於跟叔叔去乞錢,一時又說想上學,不想再過舊日的生活。三八婦女節當日,國內很多公司都讓女同志放半天假,中心也不例外,同事們一早約好午飯後去唱K,安排了我和另一同事值班。那同事一向四時半下班,之後就只有我一人看小孩,要等到晚上才有另一夜班同事到來。本來問題是不大的,但長久當日下午嚴重失控,堅決要馬上離去。我猜她因為不想跟叔叔走,情願在他再到中心前一個人跑掉。
一如之前幾次,長久又和曉燕打罵起來,後來我叫曉燕去上課,答應她會好好看著長久,然後便把自己和長久關在辦公室內。本來孩子要走,我們都不會 / 能強留,但當日她叔叔才來過,萬一翌日他真的復返而不見小孩,後果會如何,我們不能付這責任,唯有出此下策,和長久來個玉石俱焚:不讓她步出房間,我亦然,就連上廁所也不行(她當然可以去)!麻煩事繼續發生,一間電視台忽然到來採訪,同事當時在上課,我唯有一邊拉著長久,一邊接受訪問。後來記者和我一起哄長久,我還答應飯後帶她和曉燕一同外出玩玩,她才平靜下來。
晚上,我守承諾帶她們外出,可是實情我被長久折磨了整個下午,早已身心俱疲。去程時,長久還是高高興興的,和我也有說有笑(主要是她說,我笑,因為我早已無力氣了),然而回程時她再次發爛,在街上和我鬥氣,又辱罵曉燕。論氣力,她當然鬥不過我,最終還是被我拉回中心,但途人以為我是人販子,弄得我好不尷尬。回中心後,她繼續哭鬧,最後我又用上中午那招,把自己和她反鎖在大樓內。如是這般,我們一直角力到半夜,我自然又無覺好睡,幸好她最終也軟化下來,還說腳痛,要我幫她擦藥酒,之後便去睡了。
所有人入睡後,大樓還是反鎖著,深怕長久會跑掉。清晨六時半我叫其他上學的小孩起床,他們上學後我又把大樓反鎖,直到其他同事上班。當日上午我要去另一間機構講講座,題目和社會企業有關,我帶著疲累的身軀和眼神去講,但心裡牽掛著的還是她倆,怕再次和以往一樣,小孩都是我不在中心時被帶走或跑掉。講座完結後,我第一時間趕回中心,喜見她倆仍在,叔叔最終未有出現,長久的情緒大有改善,不再嚷著離開,或者是昨晚我說她叔叔未必會來,現在果真應驗,她才安心了點。

(曉燕【左】和長久【右】,兩個都是小美人。據長久說,她妹妹長得更漂亮,所以才會被媽媽賣掉,真她媽的!)
事情將會怎樣發展,暫時還未知道,真希望就此告一段落,兩姊妹乖乖在中心成長、上學。寶寶一事發生後,我對這些事情特別敏感和無奈,到底這種氣人的事日後會沒完沒了地發生,還是會最終慢慢消失?但願會是後者。屈指計算一下,我還有五個半月就會離開,深盼餘下的日子和未來都不會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所有小孩都不再受苦,健康成長,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