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昆明,意外地又在舊中心(這樣稱呼有點不慣)住了數天,因為新工作還未安排好,舊工作又有點手尾跟進。同事和孩子們都奇怪我為何會回來,戲言說我捨不得要永遠留下來。
先談談新工作。八月份和新的合作機構接觸過,是一間很特別的NGO(由於種種原因,我都盡量不提機構的名字,不論新或舊的)。說它很特別,首先因為它是一間有基督教背景、由海外人士和資金運作,而在內地成功註冊的NGO。基於國內的特殊政治環境(這句話很官方!),一般有宗教和海外背景的NGO是極難取得本地註冊的。去年另一間我協助的香港機構,雖然在國內有無數扶貧和教育項目,但就是一直辦不到註冊。新機構能成功註冊,全因多年前――早於國家制定海外組織註冊法以先――已在雲南地區開展了許多社會服務。
其次,新機構不但有海外背景,而且大多數員工都是外藉人士,來自歐、美、亞、非等二十多個國家,部分員工甚至幹了十幾年。過去一年,舊中心同事和外界都稱我為「長期義工」,但如今在新機構就要改稱「短期義工」,因為按新機構的標準,兩年以內的都屬短期性質,說來真有點諷刺。不過最特別和重要的是,新機構的所有外藉員工,不論主管或前線人員,全都和我一樣,是靠朋友或教會支持的非受薪義工(本地員工則有工資)。經過這年,我充分體會到這點是非常重要的。一來義工並不是抱著「打工」的心態而來,其熱誠和無私在一般情況下都無用置疑,工作表現有時甚至比正式員工猶有過之(雖然也不一定)。二來許多國內的NGO都有來自香港或海外的受薪員工,可是他們的工資和福利往往比本地員工優厚太多,所以本地員工時而會有比較,甚或埋怨。這自然會影響彼此之間的團結和士氣,舊中心就不時出現這問題。
此外,它和好些大型NGO不一樣,後者往往在全國多個地區開展了大大小小的不同項目,然而量和質卻不一定成正比的。過去我曾接觸過不少項目,某些確實做得非常表面,說得難聽點,有的是毫無方向,有的甚至是為做而做。反觀新機構,它多年來只專注於雲南地區,這既有利於把項目做得更深入,亦有助於管理和與政府及其他單位合作。當然,凡事有利亦有弊,這路線的弊處在於不易使機構出名。一般而言,NGO的「市場佔有率」不足會較難得到外界的認同。換句話說,籌募經費也較困難。
最後,基於以上兩點,新機構的行政費用和員工開支相對地會較低,這既能減輕籌款的壓力,又能令資源運用得更合宜。所以它和很多NGO不一樣,人家的規模越做越大,項目越來越多,相反它卻越縮越小,但越做越深,有些項目更會在上軌道後分給其他人接手,包括當地的NGO、教會、個人,甚至政府。亦因為這個原因,它不用太擔心機構不出名或「市場佔有率」不足,又能和政府及其他組織有良好的合作關係。這是我最欣賞它的地方,也是我為何最終選上它的原因。
說了這麼久都只有讚美的話,但平心而言,一日未正式開始工作也不能作準。那麼我將來的工作到底是甚麼呢?具體的細節還有待安排,假如沒有太大變動的話,應該會去雲南最北且較偏遠的地區(靠近西藏),照顧當地的孤兒、愛滋病友(國內叫艾滋病)和麻瘋病友。早前好些朋友聽到後都有點意外,通常第一個反應是:「現在還有麻瘋病的嗎?」,第二個反應是:「會不會有危險?」第一個問題很容易回答:「有,尤其在貧困和衛生環境較差的地區」。至於第二個問題,我個人不太擔心,相信只要小心謹慎,並依足機構的指引,問題應該不大,何況我又不是前線醫護人員(新機構有很多都是醫護人員)。我所擔心的反而是自己能否應付得來。
怕應付不來,不是因為環境惡劣或有可能要面對生離死別,這兩方面我已做足心理準備,何況經過這年的鍛練和考驗,相信問題不會太大。而我所擔心的,說出來會有點丟險,因為照顧麻瘋病友的工作包括替他們包紮和洗傷口,而我……是怕血的!過去一年,我間中要幫小孩洗傷口,但每次不是無法完成,就是戰戰兢兢和鼓起無比勇氣,事後還會累得像打了場球賽一樣。我想,這會是一大考驗,當然我也不會太勉強自己,因為這對病友和自己也不好,但至少總會嘗試克服它。
在起行之前,新機構和我要再開會和培訓幾次,所以短期內我還會留在昆明(新機構總部所在)。亦因為這樣,我現時仍住在舊中心,繼續和同事及孩子們在一起。這樣也好,我可以和他們多聚一段日子。然而中心下週初便會搬到城郊去,由於地點太遠,之後我要在市內找個地方暫住,直到出發為止。
一開首提過,舊中心有點手尾要跟進,除了交接工作和收拾東西外,日前收到小冬班主任張老師來電,說小冬的學習出了點問題,要我到學校談談,簡單來說就是「見家長」!見家長這回事,我小時候可是經驗者,相信沒有幾個香港學生有我「經驗老到」。不過人人都會猜到,老師要見的是我父母而不是我。今早剛和張老師見面,氣氛和心情總是怪怪的。昔日坐 / 站在「犯人欄」上的我,如今卻變成了「家長」。
張老師是個盡責的班主任,見面其間感覺到她非常關心小冬。會談一如所料沒有甚麼結果(我可是個經驗者嘛!),只是得知小冬的學業和操行都出了些問題,一時間我還未想到應該如何處理。站在過來人的立場,我好能理解小冬,再者小冬也長大了,責罵或懲罰既無效亦無必要,但為了他的未來著想總不能不了了之,唯一想到的是要和他好好談談。小冬平日住校,週末才會回中心,所以要等到明天才有這個機會,恰好有一晚時間讓他平復和反省一下。
新開始,原來只是舊的延續。早前寫了句:「離別從來只為了上路,結束也是另一個開始」(詳見〈一年之後〉【下】),現在應該要修正為:「離別從來只為了回歸,結束也不只是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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