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介紹一下我們經常出入的這地方,有時候我會忍不住叫它「鬼地方」,但政治正確點來說,還是稱它為「絕望之地」較恰當。它雖不致於像奧斯維辛或北韓的勞改營那樣,但對好些躺在這裡的病人來說,情況也好不了多少。它衛生欠佳,即使每個房間都有獨立廁所;它簡潔和空洞,除病床和矮櫃外就空無一物;更可怕是它的冰冷,沒有鬆漆的石屎牆,加上大大的玻璃窗,令房間冷上加冷,還有那些空洞的目光、歧視的眼神,真是「沒病冷病,有病冷……」,曉琴早前就在照顧嚴姐時冷病了。
每次來到這兒,我們都會看見有病人離世,有認識的,不認識的,剛認識的,認識許久的,準備認識的……病友在這裡待得越久,壓力、抑鬱,甚至絕望都越來越強烈:病情一天沒好轉,就得住院多一天,住院多一天,又得多付一筆錢;付錢醫得好(拼發症),要爭扎到底花錢來醫還是要把錢省下來給家人,付了醫不好的話,就唯有把錢留作辦後事,然後等待自己被抬走和打包的那一刻。
出入這地方多了,心情總會有點鬱悶,我本來就不算很正面和樂觀的人,不過還好我也不算太情緒化和太受外在環境影響的人。面對這些病友,有時要強顏歡笑和盡量找話題。和他們談及病情時,又要小心避免說錯話,或者盡量說些鼓勵性的話。老實說,那些話有時連自己也覺得欠說服力。
寒冬已臨,大理的櫻花正開得燦爛,與冰冷和絕望的病房形成強烈對比。日前和病友談起櫻花,對方就拋下一句:「不知來年會否有命再看」。絕望就是這樣一回事,對有些病友來說,有人來訪是他們唯一可期盼之事。這兒沒有電視,更沒有任何休閒或娛樂,就算有,他們也沒心情和力氣去享受。面對無情的醫護、同樣絕望的病人和拋棄他們的親朋,我們已是唯一說話的對象。
(古城正櫻花盛放......)
得了這個病,是和時間與身體的競賽。雖說現時藥物大抵可以控制發病,但礙於生活的各種難處,不要說買藥和按時服藥,有時連三餐生計也成問題。病友們唯一期待的,不單是挨到新藥物的面世,還要期望政府有能力和藥廠討價還價,及時買得版權和引入新藥(藥物賣得實在太貴,唯有寄望藥廠大發慈悲,國家又能提出具吸引力的購買/複製條件)。
自從入冬以來,古城櫻花處處綻放,遊人四圍賞花拍照,同一時間,入院的人數有升無跌,每天被抬走的有時就有好幾個。眼見他們的境況,感受他們的絕望,忽然想起了英國詩人彌爾頓(John Milton)的一句話:「失明本身並非最悲慘的,最悲慘是不能承受失明」。如果把「失明」換上「愛滋病」,或者更來得直接和震撼。是的,最悲慘不是得了這個病,而是承受不了它帶來的歧視、隔離、遺棄、割裂,還有絕望。
(......明媚的背後卻有多少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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