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二月十九日,朱姐與世長辭。
早上八時,曉琴來電,說朱姐看似不行,叫我盡快趕往她家。半小時後,猶未踏進朱姐家,已發現大門經已打開(後來知道原來是朱姐家人故意把門窗大開,相信又是出於對這個病的嫌惡和害怕),客廳裡站著曉琴和朱姐的家人,曉琴比我早五分鐘到步,可惜我們也都來遲了,朱姐大約在清晨時分離開了。
前天早上,我們收到朱姐大姊的電話,說朱姐快不行,希望我們前往幫忙。我們在朱姐家留守了大半天,她一直昏迷和發高燒,延至今晨終於離世。當日,我們都心裡有數,知道朱姐已走到人生的盡頭。我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在她身邊陪伴她,替她擦擦酒精和敷敷濕毛巾。期間朱姐雖然偶有醒過,然而情況卻未有好轉,意識模糊,無力說話。
之前提過,朱姐的家人早已放棄了她,但早前得知她健康急轉直下,她兩姊妹終於現身探望過她,並和我們傾談了幾次。我們終於弄清楚她們之間的恩怨,大小朱姐雖是有點恨她,但實情並非如朱姐生前所想的嚴重。據我們的觀察和了解,大小朱姐更多是出於無知和害怕,當然還有自私。可是不論我們怎樣解釋和鼓勵,她倆還是害怕,不願親自照護朱姐,只夾份以八百元人工聘請江姐(另一病友,見〈嚴姐與江姐〉一文)做朱姐的護工(又一複雜和離奇的情節,日後再記)。
起初,我們以為時間可以讓她倆慢慢改變,可惜現實卻不如我們所願,一來時間總是對生命如此無情,二來人的自私與頑硬更是無法估量。首先,她們全心希望朱姐早日歸天,使她們得以盡早脫身,所以放棄了任何治療的機會,甚至決定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送朱姐到醫院,任由她在家中離開。其次,即使大朱姐這幾天免為其難地暫住朱姐家(小朱姐則早已回成都,本來昨天已買好機票趕來大理,但竟因睡過頭而錯過了航班,延至今午才到步),可是卻從未碰過朱姐一下,甚至連朱姐的房間也不敢踏進。日間照護朱姐的工作,大朱姐全都推給江姐和我們,晚上又向曉琴求救,說自己有多害怕,多無助。可憐曉琴,連續幾天都陪伴她們,留到夜深。
除兩姊妹之外,朱姐唯一的家人就是獄中的丈夫牛哥。前日我們一直留在朱姐身邊,大朱姐則去了監獄一趟,看看當局能否格外開恩,讓牛哥回家見朱姐最後一面。話說當年他們婚後一個月,牛哥就因犯毒而被抓,刑期一判十年,二人相隔一別六載。我們非但沒有醫生的證明,而且朱姐又沒有住院,所以各人對此都不存厚望,但獄方意外地竟然批准,實教人喜出望外。
更喜出望外的是,朱姐在牛哥回家前醒了過來,且能微微點頭作反應。牛哥坐在床邊,朱姐定睛看著牛哥,大朱姐相隔老遠問她認得牛哥否,她點頭示意,可是牛哥流著淚不停喊朱姐叫他一聲時,朱姐始終無力作任何反應。如此場面,我等實在不忍,只好留下二人和監場的警官,迴避客廳等候。
說起來,兩位警官真意外地好心腸,他們明知朱姐是感染姐,非但沒有表示嫌惡或反感(全程坐在朱姐房內,雖是職責所在,但已遠勝大小朱姐及姐夫們),更特意在屋外把牛哥的手扣解開,至離開時才於在家門外扣上,臨行前還當面勸導和開解牛哥,著他日後好好表現自己,爭取早一日釋放出來,別辜負朱姐和家人。
牛哥走後,我們回到朱姐身邊,笑問朱姐開不開心,記不記得牛哥是誰,可是這時候,朱姐又再失神,非但沒有任何記憶似的,且迷迷糊糊的再昏睡過去。這到底是愛情的力量、朱姐的意志剛強,抑或純屬巧合而已?可惜的是,朱姐始終無法等到牛哥放監的一天……
今朝一早,大朱姐在房外發現朱姐毫無動靜,又再打電話向曉琴求救,自己卻從頭到尾都沒有進去一看,曉琴到步後才發現江姐早已撤手人寰。我入屋後,曉琴悄悄地告訴我大朱姐的所為,我們當然很是氣結,更為朱姐感到難過。然而更離譜的是,我們建議為朱姐抹身和換衣服,大朱姐竟然說不用,還以求饒的眼神和口吻叫我們放過她。
事已至此,人既這樣,我們也懶得和她再多說一句,轉身便動手和朱姐抹身。數月前嚴姐離世時,我已有過一次為往生者打包的經驗(詳見〈再見,嚴姐〉一文),然而今次卻有點不一樣。由於朱姐已去世好幾小時,身體已變得十分僵硬,口鼻也流出一些血水和分泌物,的確有點不好處理,不禁令我想起電影《禮儀師》。老實說,之前從沒有想過來這邊會做「禮儀師」,更沒有想過要面對這樣無情和可惡的家屬。我一面替朱姐抹身,一面好生難過,也一面想起《禮儀師》的好些畫面情節。
完事後,我們沒心情再作久留,也不想和朱姐家人同往火葬場,只等明天出殯時再送朱姐最後一程。面對這樣的家人,根本連罵他們也覺多餘,我們所作的只是為了朱姐,希望她離世時能討回一點最低限度的尊嚴。離去不久,曉琴對我說:「這是你的第二次了。」我說:「是的,還可能會有第三、第四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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