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沒心情做任何事,因為下午四時十分,嚴姐離開了我們……
嚴姐是我們認識不久的新病友,想不到事隔不到兩個月就要目送她離世,除感到意外和難過之外,還覺得有點諷刺,想不到她的預感果真應驗了……
自嚴姐上個月入院以來,她就一直和病魔作戰,其間看到她一直消瘦和在病床上不斷呻吟,能挨到今天也實在不容易。這兩個星期內,我們差不多隔天都會去醫院探望她,其間所發生的事,也可謂有點風迴路轉。
一個月前的這天,我們才帶同江姐到醫院探望嚴姐,還想了個一石二鳥的好方法來幫助她們(見〈嚴姐與江姐〉一文),可惜最後還是實現不了,因為期間實在發生了太多事情。首先,嚴姐的房東不知從何故得悉她的感染者身分,馬上向嚴姐兩母子發出搬遷令。他們在短短兩日內就花了好些錢來搬新居,租金比原先多出了四百五十元。
之後嚴姐的病情每況越下,只靠每天輸血來維持生命,既治標不治本,且花費高昂。院方建議她轉到昆明作進一步治療,可是這樣就得花更多錢,卻沒有任何保證,加上在那邊無人無物(她兒子阿俊同行的話,就得花更錢多在住宿和交通之上),所以嚴姐亦不打算作這個賭注,只好繼續待在這兒,見步行步。由於新居的租金和輸血的費用已超出她們的能力範圍,所以也同時打消了聘請江姐做護工的念頭。
上週五晚收到嚴姐病危的消息,我們連夜趕往醫院。醫生說嚴姐隨時都有可能離世,要求家屬二十四小時留守醫院,所以過去一星期我們白天都輪流到醫院去幫忙,好讓阿俊可以回家稍為休息,否則我們也怕他撐不住(他們的新居就在醫院旁邊)。由於嚴姐當時已經完全昏迷,我們都作了最壞的打算,但後來她的情況意外地好轉,如是者過了好幾天。其間阿俊通知了其他親人,但就是沒有一個願意來看嚴姐,害怕會被傳染。她姐夫甚至丟下一句:「把她火化埋葬就是了」,令阿俊和我們都極為氣憤。那幾天,我隔日就到醫院去,眼見嚴姐漸有起色,一心以為她能挨過這一關。
昨天我們又去過醫院,嚴姐已瘦得不能再瘦,表情亦甚是痛苦,但起碼還有些微意識,間中向我們反覆說著兩個字:難…受…。當時我們自然為她感到難過,但還是相信她會一天一天的康復起來,至少我們和阿俊也都這樣認為。誰不知今早收到阿俊的通知,說嚴姐從半夜就開始就發燒,且再次失去意識。醫生說她應該過不了這兩天,所以我們下午又再到醫院去(昨午回到中心後,同事們還說起嚴姐的情況既有好轉,我們可以重新分配時間關心其他病友)。
延至下午四時,嚴姐終於敵不過病魔,在醫生一輪搶救無效下,宣佈四時十分為死亡時間。此時阿俊亦哭成淚人,連站也站不起來,就伏在嚴姐身上輕撫著他死去的母親。看見這情境,我和同事們亦忍不住眼中的淚水……
這邊的醫療運作和香港不一樣,院方不會提供任何支援,那怕是看守或處理病人的遺體,甚至在病人過身後就馬上當著家屬的面把所有儀器和喉管拔除!我們心情還未平伏,就要著手處理後事。利生聯絡靈車、火葬場和買壽衣,曉琴為嚴姐抹身和換壽衣,而我就負責清理物件和之後把嚴姐抬入裹屍袋。我平生第一次抱起一個人的遺體,嚴姐本來就很瘦,月前就只有三十八公斤,可是現在已瘦得連三十公斤也沒有。三十公斤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可是抱起嚴姐的那一刻,卻感到異常的「重」。我想起了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或許死亡和死後的驅體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重」吧……
我自己也是過來人。對遺屬最好的安慰(假如有的話),或者就只有默默的伴倍和協助處理後事。自嚴姐過身的一刻,我大部分時間都在阿俊身旁,回家取證件、到銀行取錢、送遺體到火葬場,晚飯時還和他喝了點白酒。當然,我們間中也些對話,除了安慰之言,我也和他分享了我爸離世時的經歷和感受,他亦很好奇為何我這個香港人會跑到大理這地方來。
參與愛滋病關懷的工作,早已料到要面對上文提到的煩人煩事,還有,死亡。但經過嚴姐一事,我和同事們也得到一些安慰和肯定。曉琴告訴我,她日前在醫院裡和阿俊談起中心和我,他對我們所作的都十分感動,既想不到中國這地方會有人願意無條件為愛滋病人付出那麼多,也想像不到一個遠自香港、素未謀面的人也會過來幫忙。就單憑這一點,我們都覺得大伙兒的工作是沒有白費的,原因不是有人讚賞或感激,而是有時候我們都覺得我們其實沒有做到些甚麼,只是「風花雪月」(見〈風花雪月〉一文),或者同事之間常常說的「三陪」(陪吃、陪坐、陪笑,當然還可以陪飲陪玩陪行街陪……),然而對病友和家屬而言,這些同在、接納,就是最好的支持、鼓勵,還有安慰。
嚴姐去了,她生前和我們說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俊。她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這麼多年,對於誰沒了誰也肯定是難以承受的痛。嚴姐生前常常說阿俊不生性、不懂事,甚至偶然會抱怨他不太會照護和關心自己。但這幾星期以來,尤其是嚴姐昏迷期間,我們一方面眼見阿俊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憔悴,另方面也眼見阿俊慢慢學會細心照護媽媽(嚴姐的大小二便和抹身都由阿俊來負責,還會不時弄濕綿棒來為嚴姐濕潤嘴唇),耐心在病床守候和陪伴嚴姐度過最後的十多天。我相信阿俊經過今次經已成熟和生性不少,也相信嚴姐在天之靈不用再擔心之外,還會感到很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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