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3日 星期二

絕品

周姐是中心的老朋友,雖然在多年前不幸染上愛滋病,但至今仍積極面對人生,常常笑容滿面,對家人又照顧入微。更可喜的是,周姐病後生了一個既沒感染,且又健康活潑的小寶寶。小孩現已入讀幼兒園,周家上下樂也融融,生活稱得上美滿愉快。

早前周姐在網上認識了一位廣州的病友,我們私下戲稱這女士做絕品。配得上這稱號,自然不容小觀。絕品算是網絡紅人,在網上公開了自己的身分和故事。多年前,絕品在醫院動手術,期間因輸血問題染上愛滋病。這種醫療失當早年在國內非常普遍,可惜不少無辜者都無門索償,只好逆來順受、不了了之。然而絕品當年就以激烈的行動大鬧當局部門,手持利刃,以血威脅,最後索償得果,取得每月二千多元的安恤金。

原屬陳年往事,本應告一段落,可是她既稱得上絕品,故事肯定不會這麼簡單。事後絕品經常藉媒體和互聯網把事件公告天下,又不時把自己的其他「不幸」和「傳奇故事」加鹽加醋,極力形塑自己的可憐人和受害者形象,然後用盡方法博取他人的同情和捐助(除周姐以外,昆明總部的同事也從網上得知絕品想自殺和來了大理的消息,第一時間叫我們設法跟進)。周姐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認識絕品,結果差點害得自己一身蟻。

周姐同為感染者,早前又立定心志幫助同路人。在網上認識絕品後,她得知對方近日因鬧離婚而計劃自殺,所以很想幫她一把,除了金錢援助外,還邀請她從廣州到大理散心,更招呼她到自己家裡暫住。誰不知易請難送,絕品的到來就是周姐惡夢的開始。

起初,周姐以為絕品只會小住三數天,可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絕品非但毫無去意,還表示想多住一頭半個月。本來有朋自遠方來,招待一下也不算為過,可是絕品與其他感染者不同,一般病友會因種種原因設法隱藏自己的身分,但絕品不論在周家還是在外,對周姐家人還是和我們,都毫無顧忌地大談自己的病況及往事。就我們見面時觀察,絕品如此公開的理由不是出於自信或勇氣,而是早已習慣在任何場合博取別人的同情。這對絕品和其他人而言其實並無太大傷害,頂多只是丟點面子或者被騙點錢,可是卻把周姐陷於兩難和不安之中。一來周姐身邊好些人,包括朋友、鄰居,甚至家翁等,都不知道周姐是名感染者,絕品的做法很有可能直接或間接暴露周姐的身分。二來周姐亦明白,自己既要關懷病友,除了得冒這風險外,對病友的言行舉止還需要更多包容,否則也是一種歧視和傷害。

此外,自從絕品入住周姐家後,周姐發現她很多不對勁的地方,不像她在網上的自我描述般可憐。絕品好吃懶動就不在話下,終日只會躲在房間上網,連最基本的禮貌、待人接物和個人衛生也極有問題,又會經常擅用周家的物品,甚至對周家上下呼呼喝喝。更甚的是,絕品單方面強調丈夫對她不忠,自己卻整日在網上和電話與其他她所稱的男朋友們勾搭糾纏。我們第一次和絕品見面當日,她就不停強調自己有多少裙下之臣,有多少男人莫名奇妙地為她要生要死。

舉兩個我最為討厭的例子來說明一下。第一次見面當日,絕品反覆強調自己認識好些律師、記者、名人,又三番四次說不明白為甚麼人人都要對她那麼好,以及對這些人如何呼之則來,揮之則去。這對周姐和我們來說,簡直是一大諷刺和侮辱!此外,她又提及對丈夫的種種不滿,但那些不是無理取鬧就是苛索無度,不但老公的衣食住行,就連坐姿走姿都要一一干預和操控。假若只因我是男兒身而對她有偏見的話,那還情有可原,可是連曉琴和小段兩位女同事也從起初同情絕品到後來同情她丈夫,那就無話可說了。

周姐邀請我們和絕品見面,說白了就是向我們求救,因為她再也受不了絕品,還悄悄地問我們應該如何打發她離開。我前後見過絕品兩次,老實說,絕品的確有不幸和可憐之處,可是當時我遠更同情周姐和她家人。礙於自身安全,周家上下不敢得罪這位來客,恐怕日後惹上更多麻煩,甚至花上不少心力和金錢來討好她,希望待她賓至如歸過後便請走之。我好幾次眼見她欺周姐太甚,心裡也覺得很不舒服,比如有次她想買件幾十元的衣服,周姐原先主動為她付錢,她卻一手拿了周姐二百元,剩下的就落入自己口袋。衣服買過後,一句話也沒說就遞出來讓我提,之後更毫不客氣地挽著我的手逛街,當真不負絕品之名。

為了周姐,我們只好硬著頭皮應酬絕品,同時提醒周姐小心家中財物和人身安全。正所謂「跪地餼豬乸」,周姐被迫請了幾天假來陪絕品,並在設法討好她的前題下,既要阻止她把那些所謂的男朋友帶來家中,又要嚴防她把自己的身分和住址公開。如是者又過了數天,周姐才敢正式開口,托稱家翁已有微言,加上自己要出差工幹,不方便繼續讓絕品待下去,還要出錢替她買火車票回廣州。

成功請走絕品,但周姐內心仍有點不舒服,一方面覺得內疚和自責,因為絕品畢竟是個不幸的人,另方面又有點後悔,認為自己本出於好意,卻偏偏吃了個大虧。我深明周姐這份矛盾,因為這兩年在工作上也遇過不同的「絕品」,所以便藉一點過來人經驗來安慰和鼓勵她。「我們只是能力很有限的凡人,而不是聖人,在關愛他人的同時,也要學習保護自己和家人,以及平衡現實、能力和情緒等問題。」我說。另外,我又提到去年在流浪兒童中心學會的一句話:「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就這看來,絕品肯定是個又可憐又可恨的人,她的自大、倡狂和操控慾,其實都是出於自卑和缺乏安全感。不過,可憐並「唔係大曬」,她不能因而欺騙和傷害別人。這次經驗對周姐來說,就如上了寶貴的一課,猶幸的是,她並沒有因而打消幫助其他同路人的想法,引用她說過的一句話:「我不會這樣就被打敗的,反倒以後會更積極和更小心地幫助其他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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