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談過老外後,總覺有點意猶未盡,所以今回要談談內地港人,也談談自己,否則既對老外不公,也對老港和自己過分抬舉。
首先我要補充一點,且要老老實實交代,經過這兩年與好些老外和老港打交道後,我不但對他們失望透頂,也得承認自己對他們有點成見,甚至心底不無怨恨。可是我並非要借網上平台作甚麼指控或抹黑,正如我再三強調,他們都是好人,只是好人有時所作的並不一定對,反過來對的事(right thing)也不一定等於好的事(good thing)。常言道:「好心做壞事」就有此意。
凡人皆有限制和盲點,你我亦然。有時我不想太過苛刻,但或許是我期望太高,對人對事又過分上心,結果庸人自擾,反傷己身。不過話說回來,既然人人都有限制和盲點,那我選擇的往往是站在弱勢一方,正如村上春樹所說的「雞蛋與牆」。我們這些來自富裕社會的人,對「雞蛋」一方來說本來就有一種不公平的優勢,所以我總會對後者多點寬容,多點體諒。好像朋友之間常常談到外地家庸的種種不是,我雖理解,也感同情,但要我選擇的話,我仍會站在外庸一方。
內地老港其實和老外一樣可分為三大類(見〈老外〉一文),也同樣有著好些共通的盲點和毛病,可是老港比起老外有時更不受本地人歡迎。我和很多本地人談過,原因大致不離這些:港人老闆或上司,特別是工商界別的,有的懷著鴻圖壯志來開拓新市場,有的是在不情願之下被派駐內地。他們視內地為有待開發的金礦、向上爬的階梯、職場的中途站或失敗後的第二戰場,他們從來沒有認真了解這兒的人們和文化。不過正如上文談老外一樣,我仍相信內地港人不全都是這樣的,可惜這種港人只是少數中的少數。
我有不少內地朋友曾在老港手下工作,他們無不恨透老港的自以為是和歧視剝削。即使是在NGO的界別裡,由於工作態度和價值觀的不一,老港不時會以高高在上的態度對待員工,又或者視他們為可置換(replaceable)的工具。加上本地工資一般才千多二千元,是老港的十分之一也不到,當老港要求本地員工有和自己一樣的工作態度和付出,卻又不見得比本地員工更有能力和辦法時,試問本地人又怎會不感到不爽?
此外,內地人對港人也有一種意識形態的矛盾。吾等老港,常常高舉家鄉的自由、法治、廉潔,還有每年的六四、七一。身為老港和遊行常客,我不單堅信這些價值是不能取替的,更常常為此感到自豪,然而問題就出於這裡。記得有次和一位曾在香港居住幾年的內地友人談起這話題,他坦言相告自己的無奈和氣憤。一方面他和(部分)港人一樣,對這些價值有無限憧憬和渴求,另方面卻對某些港人常常站在道德高地,批判內地種種不是而感不快。這點我是能夠理解的,正如我不想被人誤會自覺做義工有多偉大、自己能與本地人打成一片有多了不起。套用我這位朋友說過的一句香港諺語:「有頭髮邊個想做癞痢?」。當然,我和他都不會過分抬舉或小看內地或香港人,正如我們深知兩地都有窮人富人,彼此各有種種不是,有著太多只求個人利益、漠視他人受苦的害蟲,又同樣厭惡有些內地人抱一種「我不好過你也別獨活」的那罎髒醋。
老實說,我能置身事外,且為本地人所接納,並非我人特好或有甚麼過人之處,關鍵只是我和他們毫無利益衝突(不領工資又不是領導),食住方面又與他們無異(只是間中喝喝咖啡、去去香港)。然而我要坦白承認(懺悔?),老港和老外的自我感覺良好,又或者自我優越感非但十分平常,有時也會在自己身上出現。特別當你看到這邊很多無理和荒謬的事情,小至環境衛生和待人接物,大至倫理責任和社會規範,你總會有千百個看不過眼,同時覺得自己和他們有別。要避免這種老外或老港心態,你得要不時警惕和反覆自省,否則是無法免除這種原罪和誘惑(見〈老外〉一文)。
來了雲南快兩年,義工旅程也接近尾聲(已決定暑假後回港工作),回想自己也曾犯過不少類似的錯。比如在〈雲南大旱〉中就提到自己的無知(說了句「沒有平價野菌吃」,見〈雲南大旱〉一文。提外話,自從上次下過大雨以來,這邊接連兩個月也沒下過雨了),之後內心真有點歉疚自責。有些情況又更為複雜,例如我不時提到自己對美食和咖啡的渴求,然而為求與本地人看齊,我在這兒會盡量壓止之,不過有時再深想一層,這樣做豈不是另一種自視過高?豈不也預設了我和他們的差別?日前和香港友人說起,做個凡事上心自覺的人實在好難,回到文初談到站在「雞蛋」一方,我還要再補充一點:對優勢和既得利益一方,我從來都是比較批判和苛刻的。這是我要談老外、談老港和談自己的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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