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回港都必路經昆明,所以我自不然會抽三幾天稍作停留,一來見見我的豬朋狗友,二來探探兒童中心的好同事和心肝們。
自去年一別,我們已許久沒有見面。人事變遷是中心常態,小白去年年底離職,小王和梅師也分別在年頭走了。至於中心另一常態――同事結婚和生小孩,李志(生了一女)和小龍(生了一子)才生了沒多久,接著就快輪到小蔣,阿菁和小纓則正忙於辦婚事,真不得不再說中心是個福地(見〈囍宴〉一文)。
說人事變遷和結婚生子是中心常態,那孩子們的反覆更稱得上是。小冬快要考高中,但情況不太樂觀;小毛、小貴和代祿的學業有下滑跡象(他們之前重讀,所以未有太大難度,現在才是考驗的開始),不過表現尚算穩定。最搞笑是為要幫代祿報考中學,因此聯絡了他媽媽拿取戶口本(戶籍證明),結果發現代祿的真名原來是代綠綠(普通話「祿」和「綠」的發音是不一樣的)!最開心是見到曉燕開始學說話,雖然發音很一般(對著我把「拜拜」變成了「爸爸」),但也算是一大快慰。
陸路真夠傳奇!之前交待過我們不讓他到兒童村,只對他提供日間服務。後來不知道是他走運還是不幸,不久就被救助站的人強行帶走了。雖然失去自由,但站方和中心溝通過後,認為陸路已流浪多年,根本無法找出其身世及家人,提議視他為孤兒或失縱人口處理,並馬上替他補辦昆明戶口(救助站是政府單位,所以有這種權力,我們則沒有)。同事們衡量過利害之後,都希望陸路留在救助站(雖然明知他一定會挨打和受不了毫無自由),只是沒想到這小鬼竟有本事從高度設防的救助站中偷跑完一次又一次。
聽同事們說,陸路第一次偷跑是強行踩在另一個年紀較大的小孩的背上,然後翻過石牆跑到街上。之後他來到中心求救,希望我們收留他,可是站方的人當日就來抓他回去。陸路當日大哭大嚷,不肯回去,更怒罵同事見死不救和出賣他。據說場面令人好生不忍,幾位同事都忍不住落淚。後來站方的確幫陸路辦了戶口,可是小孩根本不懂得這有何重要,過不了多久又再偷走出來(簡直是《逃》的真人兼兒童版!)。早前有同事在街上見過陸路,也和他談過幾句,可他就是再也不願回來中心,不知道是怕再被捉抑或痛恨我們。小小年紀不解我們好意,陸路如此,寶寶亦然……
寶寶自從回來之後(見〈回來了!都回來了!!〉一文),表現持續大有改善,非但得到同事們的稱許,連家舍阿姨和學校 老師亦對他讚賞有加(寶寶已上學和入住家舍大半年了),可惜我一直最不願見到的事終於發生了。月前賤父突然來中心大鬧一場,說我們私藏寶寶,又堅持無論如何要接孩子回家。可憐寶寶自然又慌又哭。幾經同事游說,賤父終於答應讓寶寶繼續上學和住在家舍,並與中心簽了協定和安排進行家訪。只是家訪來不及做,寶寶就已經跑掉。日前有同事在街上見過寶寶,原來他和幾個「老油條」混在一起,終日流連網吧,無所事事。然而不論同事對他說些甚麼,他就是不再信任我們,堅決不再上學和回家舍。
孩子們的故事,再三重覆,永無休止,有如尼采(Nietzsche)所言的「永劫回歸」(eternal return)。不知是因為與中心告別了,還是這兩年已見得太多,心痛和不憤的感覺雖然猶在,但經已遠不如往昔強烈。現在要我再大寫特寫陸路的傳奇、寶寶賤父的不是,或者我還能夠寫得來的,但和舊年相比,至少內心已變得冷靜和抽離。既是「永劫」,自然也有「回歸」;我的心肝有跑掉的,也有回來的,之前最放不下的豬肝(小豬)就終於回來了。
小豬回來當日,阿菁第一時間通知我,並將電話遞給這個小鬼。「你不要阿康 老師了嗎?」我劈頭的第一句話;「沒有啦,要的要的!」小豬說。在話筒中我再次聽到這把惹人憐愛的聲音,腦海更浮現出他在吐舌、扮可愛,和既開心又慚愧的樣子。跑了大半年,猜想他在外邊也吃了不少苦頭。我沒有問他太多相關的事情,一來同事早已告訴我,二來也不想他重提痛處(逃離控制他的人之後,小豬曾經自發回家一趟,可惜家人還是愛理不理的,結果又再離家出走,最終在街上被同事找著)。我只問他「有沒有想我?」、「在中心開不開心?」,還有「要不要等我回來請你吃葡萄乾?」(見〈小風波〉一文)
老實說,遇著時間的流逝,我對孩子們的故事早已不如當日般感覺強烈。但話雖如此,我知道自己和他們的情感結連,其實早已分不開了。不論是小毛、小冬、小貴、代祿、陸路、寶寶、小豬,還是生林、小杰、小琴、曉燕、長久、小紅、飛飛,甚至(令人討厭的)壽林、大咀、小石、俊邑、周華……雖然我們已沒見一段日子,以後再見的機會也相信不多,甚至有天你們會忘記阿康 老師是誰,而我則對你們的故事變得更冷靜,更抽離,但請相信我,我至少不會忘記你們,仍會繼續祝福你們,不斷更新你們的故事,並等候著你們的回來,你們的成長。
因為,你們都是,我的心肝。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