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19日 星期六

簡單是美

常言道:「簡單是美」,可是我們能接受怎樣程度的簡單?不用手機、不上網?住在農村、深居簡出?還是養豬種菜、自給自足?我沒有答案,但我現在就過著這種生活。說得上美嗎?可說是,也可說不是。

我現時身處雲南保山一條小村子,參與一間由當地教會開辦的戒毒所工作。說起來我們算是有點緣分。首先,我前年和流浪兒童中心的同事小蔣在家訪期間來過保山,還在小蔣老家作過客(見〈家訪〉一文)。其次,戒毒所和我相熟的香港機構有合作關係,今次正好可以了解一下他們的運作(最後幾個月的主要目的,見〈聚散有時〉一文)。再者,我在大理時接觸過不少吸毒的朋友,雖說不上很了解他們,但總不至於太過陌生。

用這邊的說法,愛滋病人、性工作者、吸毒者等都是「特殊人群」。這兩年圍繞我身邊的人都的確有點「特殊」,早前也有位朋友說我越來越邊緣,想深一層也好像是。但無論是特殊或邊緣人群,他們和你我一樣,都是人,都需要愛和關懷,然而越是特殊或邊緣的人,往往越得不到社會的接納。也有朋友問過我:「到底他們是否值得你(們)這樣做?」我的答案至今都是肯定的,而且還是老樣子要補充一句,我們助人的同時其實也是幫助自己和社會,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也不要把他人貶得太低。

保山離昆明七八小時車程,我要從昆明坐大巴到保山市,再坐的士到本地客運站,然後轉乘「小麵包」(van仔)到村口下車,接著再走半小時路才能到達戒毒所。接待我的教會當然位於市內,只是戒毒所就有必要越離市區(這點容後再談),他們在本地開辦了好些慈善項目,包括扶貧、兒童、愛滋病、大學生等,我選擇戒毒工作除因自己未接觸過之外,更重要是希望來個最後衝刺,為這旅程留下深刻的句號。誰知這不單單是最後衝刺,更是這兩年來最大的挑戰(作賤?)。

出發的過程一點也不順利,在昆明期間發現自己漏帶好些東西,又接連收到流浪兒童的壞消息(見〈我的心肝〉一文),在前往保山的路上更發生交通意外,在公路上做成大塞車。公路塞車有時真是非同小可,車子不單無法進退,而且還會陸續有來。早前我就試過在大理回昆明的路上堵了四個半小時(只計塞車,而非全程),以前更試過在貴州由日頭塞到天黑!所以今次還算好彩,相比之下只是小塞而已。















(堵車期間大家都下車鬆鬆筋骨,人人都蹲在地上等呀等,當然也包括我)

既然過去兩個中心的工作,或是間中遠赴山區農村也難不到我,為何會說今次是一大挑戰?到步快有三個星期,我和學員(我們這樣稱呼這裡的戒毒朋友)相處沒有任何困難,他們甚至比想像中更友善和客氣。再者偏遠、簡陋、無法上網、許多家電也欠奉,這些問題亦早已料到,頂多只會帶來一些生活不便和苦悶。上網的話,大不了我可以在週末到縣城找網吧或旅館,手洗衣物、燒柴做飯在兒童中心那段日子更是家常便飯。然而還是有好些事先估計不到的問題要慢慢適應和克服……

先從生活作息說起,全世界都知我愛吃,同樣全世界都知我怕熱和大汗。保山的天氣比昆明、大理都熱,這兒不要說冷氣,就連風扇也沒有。頭兩天我都能忍,但之後也和其他學員一樣無時無刻光著上身。好在戒毒所不論學員還是老師(老師的名號又再重現,我試過叫他們稱我阿康,可是他們說不行,因為這兒強調紀律)都是男人,光著身子起初是有點不慣,但現在已不是問題了,因為更大的問題是熱!有趣的是,保山的日溫差也很誇張,白天三十度,半夜到清晨就只有十來度,這不單令我不知怎樣穿衣,連睡覺時都不知蓋不蓋被子好,因為我們的作息是十時半睡覺,六時起床……















(我們住的可是鐵皮屋,怎會不熱!

朝六晚十點半,對於我這隻被譽為「像人的貓頭鷹」來說,別說這輩子未曾試過,日後回港也肯定不會這樣。不過,「時差」問題其實好辦,過了三幾天自然就能適應,問題始終是熱:上床時還是二十幾度,蓋被子(很厚的),熱得無法入睡,不蓋被子,半夜或清晨冷得要命!就是這樣,我每晚既要和睡魔打仗,又要和體溫打仗,有時好容易睡著了,但不是熱醒就是冷醒!

晚上這樣,日頭如何?由於我們有許多勞動,意思就是落田,不是掘地就是翻土,要不就劈柴或者除草。大熱天時,烈日當凶,真要說聲:「唔易挨!」由於我們這兒有農地一大塊,所以務農就成為我們每天的勞動,也成為我們三餐的來源,甚麼瓜呀菜呀豆呀樣樣都有,就連薑荵蒜椒也無一不備。另外我們又養豬養羊(上週宰了一只羊,超好吃!),還有許多的雞、鴨、鵝、鴿,總之除了油、鹽、醬、醋、白米、麵條之外,我們無一從缺,自給自足,吃不完還會拿去市集賣。(聽起來很寫意很好玩?我起初也覺得是,但慢慢就知味道了,容後再談)















(我們的菜棚,有這個幕才可以冬夏都種菜。保山夏天熱就不在話下,但冬天卻凍得很,有時更會下雪)

又種田又養牲畜,那有兩樣東西自然少不了的,不過我想說的不是糞(在內地久了,這話題已變得了無新意,再沒甚麼好談!),而是蚊和蒼蠅。蚊和熱一樣,天生是我的死敵,現在我每天都在失血,無時不在抓癢。有時想想,世界還是公平的,植物帶來蚊子,蚊子來叮我們,我們又吃植物,好一個業報循環!至於蒼蠅,如果你去過農村就會有點概念,未去過的話就想像一下郊野公園的廁所吧,但記得要想一個長期沒人清理但又有許多人不停使用的來參考!我不但每天都在作孽,打完一隻又一隻,甚至已練成徒手捉蒼蠅的工夫,原來沒有一點技巧可言,重點也不在眼明手快,只要蒼蠅夠多便行!















(我們的菜園不但有幕,還有一口井可供使用)

蒼蠅多,飲食衛生自有問題。這十多天我就是不知何故經常拉肚子。我的腸胃一向有點敏感,但過去不論到那兒都不曾有過水土不服的問題,可是今次的情況就一直持續。本來只是肚瀉也算不得甚麼,問題是出於這裡的廁紙,不,是草紙,也不,是沙紙才對!一天到晚要用沙紙抹屁鼓五六七次,痛楚可以想像。起初我猜原因可能有二,一是蒼蠅,因為每天我們都由學員輪流做飯,並把飯菜盛好才打鐘叫大家吃飯。換句話說,那些可惡的蒼蠅每次都比我們至少早十分鐘開餐。另一原因我懷疑是水,我們飲用的都是自來水,飲用自來水在雲南是有點問題的,所以這邊家家戶戶都用辦公室那種飲水器和礦泉水。


不過前日我終於找出原因所在,是出自我們每天都吃的青椒。當日和幾位學員談起肚瀉的問題,結果每人都說剛來時都有相同的情況。理由是青椒實在太好種,所以我們菜棚裡都種滿青椒,而且幾乎每頓飯都吃(每餐就只有兩道菜)。青椒的好處是清腸通便,但吃太多的話後果可想而知,怪不得學員們都不太吃,甚至常常說見到也怕。起初我還以為他們是指吃怕了,原來是另有原因。















(肚瀉元兇!菜棚內的青椒)

講起肚瀉,我們的廁所可經典了,簡單來說是「無遮大會」。在內地,廁格無門是很平常不過的(甚至根本沒有所謂的廁「格」),某些地方甚至是有門才不正常。但我指的不單是這點,還包括廁所和浴室都連在一起,而是都是無遮無掩的。換句話說,你洗澡時會有人會邊蹲邊拉邊看你,到你蹲著拉時又會看著人家沖涼!雖說現在已經習慣了,但感覺還是有點怪怪的。無法子,畢竟我們過的是集體生活,這種問題就只好學習適應。















(無遮大會,掛了不少「國旗」。石台是沖涼的地方,水會流到蹲廁旁的水庫用作沖廁用)

但要說最難適應的,就正正是集體生活。我們這裡連學員和同工共有二十多人,大家同吃同住同拉同睡,不知其他人覺得如何,我自問就很不習慣。集體生活著重的不只是甚麼都一起,更重要是講求規律和把自我化成集體,否則大家也不好過,甚至容易造成衝突。對自我的我而言,一向視個人空間比任何事情都重要,那種密集和規律的生活一向是我難以實行,甚至難以接受的。我們整天都有規定的作息和活動,連同工也不例外,早、午、晚也有不同的課程和勞動,每次聽到打鐘就要集合,就像中、小學上課時一樣。我常常都是最遲現身的一個,有時也感到不好意思(我明明是準時的,但各人都總是比我早到)。

這種生活一時間令我好不適應,加上戒毒所的大門是長關的,令我覺得有點像坐牢。雖說這兒的空間挺大,有農地和籃球場,但整天要和二十幾人生活在一起,有時真想往外跑跑、抖抖。不過,我好肯定我不會就此被打敗,而且只是區區兩三個月,絕對挨得過有餘,甚至表現得毫無異樣。但假如現時你問我,我只能坦白說還需花點時間才能完全適應以上種種。所以你說簡單美不美?我真的不知道,我暫時的結論是:我還是個未能學會簡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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