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14日 星期五

外展

和去年一樣,開工不久就正式做外展工作,但今次的不同在於它實在來得快:到步後第二天就正式首次探訪病友。和流浪兒童的外展不同,首先,流浪兒童基本上一眼就能認得出,愛滋病人卻沒有外在特徵;前者我們可以主動找得到,後者卻要靠他人轉介,因為甚少會有人主動告訴你他/她是愛滋病人。

其次,流浪兒童的外展工作範圍,來來去去都是市中心那幾個地方,而愛滋病的外展由於以探訪和關懷為主(有時也會和醫療有關),所以地方和手法都比較有彈性,有時會在病友的家,有時又會在醫院,有時還可能會在茶館、餐廳、公園或商場(和病友逛街購物),甚至要出差到下關以外的鄉鎮,因為我們不僅務服下關這小鎮,而是整個大理。按土地面積計算的話,大理足有二十多個香港那麼大。

我首個接觸的病友叫朱姐(由於感敏問題,今年的案主都會一一化名)。由於朱姐行動不便,而且她的家接近中心,所以同事每次都是到她家去探望她。朱姐今年四十多歲,丈夫因販毒正在坐牢,而她行動不便的原因猜想也和她多年來在大腿靜派注射毒品有關。朱姐在99年證實感染愛滋病,事後成功戒除毒癮,通過教會人士介紹我們認識,現時生活主要靠低保收入(國內的綜緩制度)和教會朋友的援助。

不知道是吸毒的後遺症,還是患病時間太長,朱姐除了身體十分虛弱之外,就連頭腦也不太清醒,間中說話會語無倫次。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那句反覆說了幾次的話:「我想快點死,但我又怕死」,多麼矛盾,多麼叫人扎心。朱姐無兒無女,丈夫被判十年徒刑,加上這個病令她不敢面對任何人,雙腳的毛病又令她不能到處走。除了我們和教會的朋友間中會探望她以外,她每天就只能獨自承受孤單和絕望……

第二次外展就在探望朱姐後的翌日,今次的個案不只一人,而是一個家庭,一家三口都受感染的陳家。陳家住在巍山某條小村,離下關大約百多公里,是一條出名的「毒村」,吸毒、販毒、製毒樣樣齊。陳先生說農村沒有人管,而且這門生意利潤高,很多人樂意冒這個險,我在陳宅門外就發現當地人公然種植大麻!



(陳家門外的大麻,偷拍得來的。抽大麻的人是抽它的葉子,而雲南人還會吃它的果實,叫麻子。麻子的「毒性」近乎零,所以吃麻子是合法的,而且四圍都可以買得到【但葉子明明是不合法的嘛,為何又可以種植和賣麻子?真搞不懂】,一般在農村會把它當瓜子一樣,用來消磨時間和招呼人客,去年我家訪大理時就吃過不少,至今才知道它是什麼東東!)


不消說,陳氏夫婦自然是因針筒注射而染上愛滋病的,二人和朱姐一樣有共同的特徵,就是間中會語無倫次。不過同事說他們比早前精神得多,至少神志清醒,體力看上去也不錯,因為我們到步時,他們正在曬大米和洗衣服。同事又說,由於愛滋病感染者身體虛弱,所以很容易患上各種疾病,之前一家三口就經常同時生病,但今次他們看來都健健康康的。

說了兩次一家三口,那第三口到底是誰?這明顯不過是他們的孩子,也是最令人難過的事情。小男孩今年才九歲,是通過母體感染這個病的,寫到這裡也不知怎樣寫下去......小孩有點害羞,也有點跳皮,一方面不願和我們打招乎,另方面又不時作弄我們。陳小弟弟因為常常生病,重讀三次一年級也不果,最近終於沒有再上學,跟陳爸爸一起做生意,包括賣狗肉和做私煙。可是小孩至今還不知道自己染上這個病,即使他每天都要定時吃藥。我們對陳氏夫婦說,總有天要讓孩子知道這個事實。他們為此感到很無奈,也非常內疚,但就是無法向孩子開口(或者說了小孩也不明白,畢竟他才九歲),就連自己倆的病情也不願多談,更莫說讓村裡的人知道。

每次探訪病友,我們都會為他/她們帶點小禮物,都是比較實際和有用的東西,例如雞蛋、水果、藥物、圖書或小玩具(給小孩)。由於陳先生常常在外做生意,別說吃藥,有時就連正餐也沒吃,所以我們特別送他一個小藥盒,方便他出門帶備少量藥丸(他上一次和同事見面時表示,出門帶太多藥瓶很不方便,所以索性不帶不吃)。另外我們又送了兩個小橡皮球(就是我們小時候玩的「彈彈波」)給陳小弟弟,獎勵和提醒他保持清潔,因為他之前的手和臉都是黑髒髒的。

或者因為一早做足心理準備,且又經過一年流浪兒童工作的洗禮,我在面對這些傷心故事時,已不會有太大反應。事實上,同事亦提醒我,我們既非研究或醫護人員,對疾病和藥物學了解不多,所以幫助都很有限,只能和他們做做朋友,聽聽他們的故事和需要,陪陪他們走人生的一小段路程。這點在性質上和流浪兒童的工作有點相似:無論是救助、成效或回報都是很有限的,有時甚至會被騙、被傷害或被利用,同樣會灰心、傷痛及難過。

剛開始這工作的我,自然未遇到太多難題,或者這只是個起步,相信日後會陸續有許多挑戰。現時最大挑戰的,不是勇氣或自我保護的問題(很多人也為此擔心我,先在這裡多謝大家,不過我們只是做關懷和支援的工作,風險不是大家想像中的那麼高,不過我會多加注意的,雖然也不知要注意甚麼:p),而是語言的障礙,因為本地人大部分只會說方言,而且他們的方言比較混雜,不像昆明話有系統和劃一,甚至每條村子也有自己的方言,有時就連本地同事也只聽懂八八九九(經我再三追問,這些方言就叫「方言」,根本沒有名稱,不叫xx語或yy話,有些字眼更連文字也沒有)。還好我在昆明生活了年多,昆明話基本上也聽得懂,而這邊的方言和昆明話有點相似,所以我大概能聽得懂三至五成,日後還要繼續努力,以及靠同事多多幫忙。

說起同事,我雖只來了一星期,但已覺得這團隊很了不起。之前已提過海外同工有多好,這裡就不再重覆。至於本地員工,他們雖有工資,而且外展全都由他們負責(基於語言、文化、互信和政治感敏等問題,不過我黃皮膚黑頭髮,又聽得懂三五成方言,所以可以幫忙),但他們也毫無怨言,都是有勇氣和愛心的人(否則也不會幹這行,曉琴早前笑說:「好人好姐也不幹這行吧!」),而且對工作有熱誠,同事之間又團結……我有預感,今年會是非常豐盛和難忘的一年。



(中心大廳掛了三幅海報,這幅的話最打動我,令我呆了一下:「如果我告訴你,你還會愛我嗎?」我深信人人都有權利去愛和被愛,不論是流浪兒童還是愛滋病友,可是......現實就不是如此......我也不禁問,萬一我也受感染,我告訴「你(們)」的話,「你(們)」還會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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