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22日 星期六

阿力和阿炳

逢星期四下午,我們都有功課輔導班,人數不多,就只有阿力和阿炳兩個小朋友(大理人和香港人一樣,喜歡叫人阿x阿y,昆明則較常叫小x小y),因為我們的服務對象不是「一般」小朋友,而是愛滋病小孩。阿力和阿炳分別都是九歲,就讀小學二年級。二人在同一學校,同一班別上課,感情算是比較要好。

說他們是不是一般的小孩,其實有點政治不正確。在我心目中,他們和一般小孩無異,可是他們年紀少少就要天天吃藥、進出醫院,的確和「一般」小孩是有點不同,但我極其討厭這種標籤。社會上對愛滋病人(或其他「邊緣」人士)有這麼多歧視,主要就是因為這種「非一般」、「不一樣」的心態,有時甚至視他們為異類、怪物,是多麼不公平,多麼野蠻;文明和現代的野蠻。

在這兩星期裡,我接觸過很多病人,對他們的身分和背景,已不再有太多好奇或驚訝。事實上,病友和一般人一樣,都需要愛和被愛,想過「正常」的生活,和「一般人」做朋友,想談戀愛、結婚、生小孩(日前就和一位病友探討生小孩的可行性,後話)。然而,他們要不無法公開自己的身分,怕身邊的人離自己而去,過著「雙臉人」的生活,獨自承受沉重的壓力;要不就是公開之後,眼看親朋戚友甚至愛人一個一個的遠去,從此過著孤單和被拒的生活。

回說阿力和阿炳,和他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已明顯發現二人的性格和能力各異。阿力好靜,說話不多,語文和數學是他的強項;阿炳好動,超愛講話,喜愛畫畫和玩遊戲。可是二人因著同樣的「身分」走在一起,另一件一樣的事情,是兩個小朋友都不知道自己的「身分」,即使他們每天都要吃兩次藥(學校也不知道他們是感染者,只知他們心臟有毛病,需要每天按時吃藥),身體間中會無故生病(因為免疫力比一般人低)。

阿力和阿炳的父母從事不同的工作,因不同的染道而感染這個病。功課輔導班開始不到兩個月,起初小孩的出席很不穩定,因為父母都不太熱衷帶他們到來,可能是覺得沒有必要,或者有點擔心,即使父母都是我們的病友。輔導班主要由Maggie和Cindy負責,每次大約在四五時開始,先檢查他們每週的作業,然後督導他們完成當天的功課,之後會教一點日常英語,或者講講小故事,從而帶出一點人生道理或心理輔導。

我和其他同事會在當日特別多做幾個菜,因為輛導班結束後會和小孩一起吃飯,之後再玩一點小遊戲,等他們的父母來接他們。他們每次吃飯都會鬧出一點笑話,不是學校或家中的趣事,就是互相鬥嘴或說些奇怪的話。小炳常常口不擇言,老是模仿父親的口吻,叫自己做「老子」;小力嘴巴較聽話,但飯總吃得一桌都是。每次小炳說:「老子喜歡xx時」,小力就要說相反的話,事實上他們真是完全相反的兩個人,就連口味亦然;小炳喜歡吃辣和肉類,小力則不能吃辣,喜歡吃素菜。

上星期,我們叫小孩在父母面前「表演」一下他們在中心學到的英語,他們的父母都很驚訝,想不到自己的兒子能學到這麼多單詞和句子。或者是出於家長心理,他們非但對我們表示感激,今個星期更不用提醒便準時送孩子到來。這對我們來說也是個鼓舞,同事說以往都要每次打電話通知家長,甚至通知後也不一定會帶小孩過來。

我們多麼希望阿力和阿炳不只能與我們一起學習,一起吃飯,他們真正需要的,是和「一般人」相處、玩耍。或者在他們和其他人未知道自己的「身分」之前,這不會是太大的問題,然而在他們或其他人知道「真相」之後,情況實在不敢想像。假如可能的話,真想把輔導班擴充,讓其他小孩都能參與,可是我們都知道現實是不太可能的。事實上,所謂的功課輔導班,學業並不是我們最關注的,最終目標還是希望讓他們多接觸「其他人」,能健康快樂地成長。而我們,還有和其他病友的關係,都是這樣一步一步慢慢建立起來的。

記得上星期四第一次和他們吃飯,我已開始發揮逗小孩的本領,既他們鬥嘴鬥氣,又和他們鬥安靜、鬥吃得乾淨。這些回憶,相信是我一輩子也不能忘記的,即使日後我離開了他們,還是他們離開了我們……



(左邊是阿力,右邊是阿炳,我笑阿炳吃得太多肉,所以長出青蛙皮【他的手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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