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24日 星期四

新朋友


每到一個新地方,除要適應新環境和新生活外,還要重新建立人際關係。坦白說,這兩年來雖不無過客心態,但人際關係始終是我比較重視的。來到戒毒中心,一切又要重新開始,幸好至今我和各人都相處愉快,甚至會間中齊齊蹲著閒聊、喝茶。不過回頭想想,當初並不是這樣的……

對我來說,他們是新相識,反過來他們又何嘗不是?所以起初大家都不免有點見外,甚至間中我主動坐到他們身邊,想跟他們聊聊天,但他們除了打個招呼外就再沒話說。有時我要拼命找點話題,但來來去去都是談年紀、工作、老家之類的,始終無法(也不敢)談得太深入。又有時我再也找不到話題,大家坐著相對無言,我只好隨便找個理由――不離上廁所或找水喝――走開,免得大家尷尬。

想起來也確實奇怪,這兩年來我去的地方就是越來越悶,越來越難找人說話。現時天天關在鄉郊,大部分時間不是看書就是看白雲和星星,生活單調得不能再單調。好在經過勞動和打球、彈琴後(見〈「幹活去!」〉一文),終於和大伙兒打破隔膜,平日不但的話題多了,相處也變得更自然。在這裡,我想介紹一下兩位最先交到的新朋友,而在這兩段關係中,首先做主動的反而是他們。

第一位新朋友叫小龜,但他是人,不是龜,不過這裡人人都叫他小龜。小龜今年十九歲,既有輕度智障,也有多次失控和自殘紀錄。起初我以為這是吸毒的後遺症(的確會有類似情況),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從未吸過毒。中心本來只接收自願的戒毒者,可是小龜早前已嚴重到天天在家自殘的地步,家人也不想再照顧他,所以中心才開方便之門讓他短暫入住,希望期間能感化和改變小龜,不過條件是他要和所有學員過同樣的生活,他家人亦要在十八個月後接他回家(雖然每位學員都是自願來這兒戒毒,但也必須待滿十八個月才能「畢業」)。

小龜是第一個主動和我說話的學員,可是他感興趣的並不是我,而是我的電腦。每當我在房間用電腦時,他都會在我背後偷偷看我(的電腦),以為我在玩遊戲或看影片。小龜想玩遊戲和看影片,但我老實告訴他我不會玩遊戲,電腦入面也沒有影片,只好給他一點零食來安慰和打發他(零食是中心間中在晚上發的,但基本上我從來不吃,所以全都變作「請客」之用)。久而久之,我也習慣了他的「無處不在」,不是想要零食就是想「看電腦」!

第二位新朋友叫小貓,和小龜相反,他是貓,不是人,這裡人人都叫他小貓。小貓和一般花貓不同,他不高傲,也不怕陌生。每逢吃飯時,小貓都會出現在我們桌子下。貓吃人類的飯菜一點也不奇,但奇就奇在小貓能吃辣、油膩和肥肉,健康和毛色卻沒有絲毫影響。難道保山的貓特別與眾不同,和其他地方的貓不一樣?

我和小貓第一次「對話」也是他做主動的。話說這兒每天都有午睡時間,但沒有午睡習慣的我一般都會看書、閒坐或埋首工作。到步第四天的午睡時間,我獨自在院子裡看書,或者當時其他人都睡了,所以小貓覺得特別悶,便走來和我打個召呼。起初我也不太在意,隨便摸他兩下便走開,可是他竟然一直跟著我,還在「喵喵喵」的叫我,像是有甚麼要跟我說的。可能當時我還未和同事及學員混熟,加上生活又實在單調苦悶,所以我竟然來了次「人貓對話」,但奇怪的事就接著發生了……

(普通話)「小貓,我好悶呀。」我對小貓說。「喵。」小貓說。「你真會聽還是假會聽呀?」我問。「喵喵。」小貓答……你說我低能也好,悶傻了也好,我和小貓就是這樣對答了好幾分鐘。有趣的是,不論我對小貓說些甚麼,他好像都聽得懂似的給我反應。你說他怎能不算是我的朋友?

「對吧,小貓?」「喵喵喵!」

「幹活去!」

「幹活去!」一聲號令,各人拿起挫頭,戴上草帽,到田裡勞動去。

掘呀掘,掘呀掘!我告訴你,千萬別小看掘地這步驟,可是我說的不是它對耕種有多重要,而是它有多辛苦!一塊農地在休耕過後,土質會變得又乾又硬,所以在下一輪耕作以先必須重新把它翻鬆。掘地等工作在發達國家全由機器代勞,可是在農民人口過盛的祖國,人力還是最主要的耕作模式。















(每天都在烈日下拼命地掘呀掘,日前終於把兩片農田掘完了,之後會種西瓜和粟米)

掘地這回事,掘多幾次就漸入佳境,正如我現在也習慣了一樣。不過頭幾次真是挺要命的,既要用上要肩力、臂力、腿力、腰力(尤其我這麼高),又要抵受猛烈的陽光(尤其我這麼怕熱),總之每一下都是汗水,每一回都是腰酸背痛。終於體會到何謂「粒粒皆辛苦」的道理。頭一次掘到一半,我就發現雙手已長出水泡,手掌是,手指也是。完事數一數,不得了,共有十五個大大的水泡,之後幾日洗手、打字也會痛。怪不得《聖經》說:「流淚撒種必歡呼收割」,不過對於毫無下田經驗的我來說,想必多數是「流淚撒種又流淚收割」!

同工和學員事前都勸我不用參與,但我一來不是到這裡嘆世界,二來亦出於對耕作的好奇,好想親身學習和體會一番。不過更重要的是,我希望盡快贏得他們的認同和信任,相信一起勞動會對此有幫助。到步頭兩天,各人都對我很客氣,我知道這意味著我們還未真正建立關係。我感到他們都在觀察我,評估我(我當然也是),甚至迴避我。我知道我得盡力、盡快打破這個局面,所以不論多吃力也要和大伙兒一起勞動,還要做得主動、勤快。















(部分刺穿了的水泡......)

過去在昆明和大理兩個中心,我都有充分時間與同事和關顧對象慢慢磨合,所以事情來得簡單又輕鬆。可是今次非但時間相對有限,而且學員的年紀(二十至五十幾歲成年男子)和背景(紋身、毒癮、案底、病患等)令工作性質比已往更高難度,所以必需抓緊時間和加把勁兒。結果一如所願,初次勞動過後大家開始對我變得主動,之後再過兩三次,我們已能互相開玩笑,一起談往事,說未來。

初步成功之後,我又和他們打籃球、彈結他,就像當日在流浪兒童中心一樣,我們的關係就這樣一步一步的建立起來。除此之外,每天的勞動令我額外得到另一種體會(希望日子有功還可以減肚腩!)。昔日我在家中後院雖種過不少花花草草,甚至石榴楊桃木瓜樹,但都只屬於玩票性質而已。要說真真正正耕一塊田、自給自足的種瓜種菜,這還是頭一次。原來吃自己親手勞碌所得的收成,是有一種無形的踏實、快樂和滿足感。

現在,我們每天早上和中午都會一起勞動,除了「掘呀掘」之外,又要「翻呀翻」(翻土)、「拔呀拔」(拔草)、「澆呀澆」(澆水)、「撒呀撒」(撒種)、「割呀割」(收割)、「劈呀劈」(劈柴)和「搬呀搬」(搬運),當然還有「洗呀洗」、「抹呀抹」、「掃呀掃」、「拖呀拖」……更重要是勞動過後的「吃呀吃」、「睡呀睡」和「拉呀拉」!


 












(還有各種各樣活要幹,例如整理菜棚裡的瓜瓜菜菜)

2012年5月19日 星期六

簡單是美

常言道:「簡單是美」,可是我們能接受怎樣程度的簡單?不用手機、不上網?住在農村、深居簡出?還是養豬種菜、自給自足?我沒有答案,但我現在就過著這種生活。說得上美嗎?可說是,也可說不是。

我現時身處雲南保山一條小村子,參與一間由當地教會開辦的戒毒所工作。說起來我們算是有點緣分。首先,我前年和流浪兒童中心的同事小蔣在家訪期間來過保山,還在小蔣老家作過客(見〈家訪〉一文)。其次,戒毒所和我相熟的香港機構有合作關係,今次正好可以了解一下他們的運作(最後幾個月的主要目的,見〈聚散有時〉一文)。再者,我在大理時接觸過不少吸毒的朋友,雖說不上很了解他們,但總不至於太過陌生。

用這邊的說法,愛滋病人、性工作者、吸毒者等都是「特殊人群」。這兩年圍繞我身邊的人都的確有點「特殊」,早前也有位朋友說我越來越邊緣,想深一層也好像是。但無論是特殊或邊緣人群,他們和你我一樣,都是人,都需要愛和關懷,然而越是特殊或邊緣的人,往往越得不到社會的接納。也有朋友問過我:「到底他們是否值得你(們)這樣做?」我的答案至今都是肯定的,而且還是老樣子要補充一句,我們助人的同時其實也是幫助自己和社會,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也不要把他人貶得太低。

保山離昆明七八小時車程,我要從昆明坐大巴到保山市,再坐的士到本地客運站,然後轉乘「小麵包」(van仔)到村口下車,接著再走半小時路才能到達戒毒所。接待我的教會當然位於市內,只是戒毒所就有必要越離市區(這點容後再談),他們在本地開辦了好些慈善項目,包括扶貧、兒童、愛滋病、大學生等,我選擇戒毒工作除因自己未接觸過之外,更重要是希望來個最後衝刺,為這旅程留下深刻的句號。誰知這不單單是最後衝刺,更是這兩年來最大的挑戰(作賤?)。

出發的過程一點也不順利,在昆明期間發現自己漏帶好些東西,又接連收到流浪兒童的壞消息(見〈我的心肝〉一文),在前往保山的路上更發生交通意外,在公路上做成大塞車。公路塞車有時真是非同小可,車子不單無法進退,而且還會陸續有來。早前我就試過在大理回昆明的路上堵了四個半小時(只計塞車,而非全程),以前更試過在貴州由日頭塞到天黑!所以今次還算好彩,相比之下只是小塞而已。















(堵車期間大家都下車鬆鬆筋骨,人人都蹲在地上等呀等,當然也包括我)

既然過去兩個中心的工作,或是間中遠赴山區農村也難不到我,為何會說今次是一大挑戰?到步快有三個星期,我和學員(我們這樣稱呼這裡的戒毒朋友)相處沒有任何困難,他們甚至比想像中更友善和客氣。再者偏遠、簡陋、無法上網、許多家電也欠奉,這些問題亦早已料到,頂多只會帶來一些生活不便和苦悶。上網的話,大不了我可以在週末到縣城找網吧或旅館,手洗衣物、燒柴做飯在兒童中心那段日子更是家常便飯。然而還是有好些事先估計不到的問題要慢慢適應和克服……

先從生活作息說起,全世界都知我愛吃,同樣全世界都知我怕熱和大汗。保山的天氣比昆明、大理都熱,這兒不要說冷氣,就連風扇也沒有。頭兩天我都能忍,但之後也和其他學員一樣無時無刻光著上身。好在戒毒所不論學員還是老師(老師的名號又再重現,我試過叫他們稱我阿康,可是他們說不行,因為這兒強調紀律)都是男人,光著身子起初是有點不慣,但現在已不是問題了,因為更大的問題是熱!有趣的是,保山的日溫差也很誇張,白天三十度,半夜到清晨就只有十來度,這不單令我不知怎樣穿衣,連睡覺時都不知蓋不蓋被子好,因為我們的作息是十時半睡覺,六時起床……















(我們住的可是鐵皮屋,怎會不熱!

朝六晚十點半,對於我這隻被譽為「像人的貓頭鷹」來說,別說這輩子未曾試過,日後回港也肯定不會這樣。不過,「時差」問題其實好辦,過了三幾天自然就能適應,問題始終是熱:上床時還是二十幾度,蓋被子(很厚的),熱得無法入睡,不蓋被子,半夜或清晨冷得要命!就是這樣,我每晚既要和睡魔打仗,又要和體溫打仗,有時好容易睡著了,但不是熱醒就是冷醒!

晚上這樣,日頭如何?由於我們有許多勞動,意思就是落田,不是掘地就是翻土,要不就劈柴或者除草。大熱天時,烈日當凶,真要說聲:「唔易挨!」由於我們這兒有農地一大塊,所以務農就成為我們每天的勞動,也成為我們三餐的來源,甚麼瓜呀菜呀豆呀樣樣都有,就連薑荵蒜椒也無一不備。另外我們又養豬養羊(上週宰了一只羊,超好吃!),還有許多的雞、鴨、鵝、鴿,總之除了油、鹽、醬、醋、白米、麵條之外,我們無一從缺,自給自足,吃不完還會拿去市集賣。(聽起來很寫意很好玩?我起初也覺得是,但慢慢就知味道了,容後再談)















(我們的菜棚,有這個幕才可以冬夏都種菜。保山夏天熱就不在話下,但冬天卻凍得很,有時更會下雪)

又種田又養牲畜,那有兩樣東西自然少不了的,不過我想說的不是糞(在內地久了,這話題已變得了無新意,再沒甚麼好談!),而是蚊和蒼蠅。蚊和熱一樣,天生是我的死敵,現在我每天都在失血,無時不在抓癢。有時想想,世界還是公平的,植物帶來蚊子,蚊子來叮我們,我們又吃植物,好一個業報循環!至於蒼蠅,如果你去過農村就會有點概念,未去過的話就想像一下郊野公園的廁所吧,但記得要想一個長期沒人清理但又有許多人不停使用的來參考!我不但每天都在作孽,打完一隻又一隻,甚至已練成徒手捉蒼蠅的工夫,原來沒有一點技巧可言,重點也不在眼明手快,只要蒼蠅夠多便行!















(我們的菜園不但有幕,還有一口井可供使用)

蒼蠅多,飲食衛生自有問題。這十多天我就是不知何故經常拉肚子。我的腸胃一向有點敏感,但過去不論到那兒都不曾有過水土不服的問題,可是今次的情況就一直持續。本來只是肚瀉也算不得甚麼,問題是出於這裡的廁紙,不,是草紙,也不,是沙紙才對!一天到晚要用沙紙抹屁鼓五六七次,痛楚可以想像。起初我猜原因可能有二,一是蒼蠅,因為每天我們都由學員輪流做飯,並把飯菜盛好才打鐘叫大家吃飯。換句話說,那些可惡的蒼蠅每次都比我們至少早十分鐘開餐。另一原因我懷疑是水,我們飲用的都是自來水,飲用自來水在雲南是有點問題的,所以這邊家家戶戶都用辦公室那種飲水器和礦泉水。


不過前日我終於找出原因所在,是出自我們每天都吃的青椒。當日和幾位學員談起肚瀉的問題,結果每人都說剛來時都有相同的情況。理由是青椒實在太好種,所以我們菜棚裡都種滿青椒,而且幾乎每頓飯都吃(每餐就只有兩道菜)。青椒的好處是清腸通便,但吃太多的話後果可想而知,怪不得學員們都不太吃,甚至常常說見到也怕。起初我還以為他們是指吃怕了,原來是另有原因。















(肚瀉元兇!菜棚內的青椒)

講起肚瀉,我們的廁所可經典了,簡單來說是「無遮大會」。在內地,廁格無門是很平常不過的(甚至根本沒有所謂的廁「格」),某些地方甚至是有門才不正常。但我指的不單是這點,還包括廁所和浴室都連在一起,而是都是無遮無掩的。換句話說,你洗澡時會有人會邊蹲邊拉邊看你,到你蹲著拉時又會看著人家沖涼!雖說現在已經習慣了,但感覺還是有點怪怪的。無法子,畢竟我們過的是集體生活,這種問題就只好學習適應。















(無遮大會,掛了不少「國旗」。石台是沖涼的地方,水會流到蹲廁旁的水庫用作沖廁用)

但要說最難適應的,就正正是集體生活。我們這裡連學員和同工共有二十多人,大家同吃同住同拉同睡,不知其他人覺得如何,我自問就很不習慣。集體生活著重的不只是甚麼都一起,更重要是講求規律和把自我化成集體,否則大家也不好過,甚至容易造成衝突。對自我的我而言,一向視個人空間比任何事情都重要,那種密集和規律的生活一向是我難以實行,甚至難以接受的。我們整天都有規定的作息和活動,連同工也不例外,早、午、晚也有不同的課程和勞動,每次聽到打鐘就要集合,就像中、小學上課時一樣。我常常都是最遲現身的一個,有時也感到不好意思(我明明是準時的,但各人都總是比我早到)。

這種生活一時間令我好不適應,加上戒毒所的大門是長關的,令我覺得有點像坐牢。雖說這兒的空間挺大,有農地和籃球場,但整天要和二十幾人生活在一起,有時真想往外跑跑、抖抖。不過,我好肯定我不會就此被打敗,而且只是區區兩三個月,絕對挨得過有餘,甚至表現得毫無異樣。但假如現時你問我,我只能坦白說還需花點時間才能完全適應以上種種。所以你說簡單美不美?我真的不知道,我暫時的結論是:我還是個未能學會簡單的人。

聚散有時


大理是我在雲南最喜愛的地方,下關雖然單調,但生活非常便利,古城無論吃喝玩樂還是文化氣息,待久了感到越有味道(原先我都不喜歡這兩個地方),城郊以外更有數之不盡的小鄉鎮、好風光,單雙廊我就去過四次之多(有機會還是會再去的)。曾幾何時,我幻想過在這兒開間小店,落地生根,從此告別香港。可是人生總有定時,我決定提前離開這裡,告別關愛工作和好同事們。

選擇離開,並非早前與老外們鬧不快(雖然也不無關係),主要是想趁最後階段到別處再闖一闖。其實事出並不突然,頂多只能說是巧合。兩個月前我連續失眠好幾個晚上,起因睡前得知母校(中文大學)正在聘人,自問適合和勝任那工作,故此不禁在床思考應否應聘以及前路的種種問題,想多了結果就睡不著。畢竟旅程已過了快兩年,錢也用得七七八八,是時候為未來作點打算。我應按原定計劃在暑假後回港嗎?還是再逗留一年,試試別的義工服務?假如回港的話又應從事甚麼工作?抑或索性應聘母校的教席?……

想到最後,我生了一個新念頭:自己辦項目。有這想法,一為不想回港後浪費這兩年的經驗和人脈,二為這兩年來對大機構或老港老外(見〈老外〉、〈老港〉兩文)都越見失望,三為想到與其繼續做義工,倒不如回港賺錢支持有心的本地人辦個小項目。事成的話可謂一舉兩得,既可更有效幫助有需要的人,因為工作始終要由本地人做才有成效,又可讓有心人不用受老外老港的氣,生活亦無後顧之憂,因為我早已看不過那些所謂「慈善」機構給本地員工的工資(還有他們的心態),往往低得不能接受(最誇張的有大學畢業生月薪才千二,比做侍應還不如),如此「慈善」該稱「痴線」才對!有這念頭之後更令我無法入睡,不斷思考可開個甚麼項目?哪裡找合適人選?如何拼足夠資金?怎樣監管運作?……

既已選擇回港,我馬上作了兩個決定――申請母校的教席和在最後數月再去其他地方做義工。對於第一個決定,說來認真慚愧,三十二年來我雖從事過好幾份工作,但就是從未試過求職;個人履歷雖是常備,但寫求職信和面試甚麼的都全無經驗。幾十歲人首次求職,說來夠有丟臉,內心亦不無忐忑,昔日敢以「是工作找我,不是我找工作」為榮,現在才知道求職需要莫大勇氣(和運氣)。至於第二個決定,由於距離暑假還有數個月,我好想在回家前多了解幾個國內的項目,參考一下人家的事工模式。所以早前我便不停聯絡各方好友,希望安排多到幾個項目工作或探訪。這次的想法與過去有點不同,一來服務每個項目的時間會較短,大概一兩個月左右,務求盡量多參與和了解多幾個項目,二來主要目的是學習多於服務,期望透過參與得以掌握運作的方法,並廣結人脈希望有助日後開辦項目(不過話說回來,其實我已開了一個小小的項目,就是早前提過的十字繡製作【見〈十字繡〉一文】,現時已多找了幾位感染者一同參與)。

雖說「天下無不散之延席」,但無論在昆明還是在大理,告別總是令人不捨,亦總離不開散伙飯、散伙酒。我先後一一與阿俊、瘦虎、肥龍、小菁、顧姨、成姨告別,最後當然少不了我的好同事們。合作愉快或融洽相處都不足以形容我們這半年多的相處,我們每天一起買菜、下廚,假期互相拜訪、一同逛街;每遇困難,我們同舟共濟、合力承擔,病友離世,齊齊默言落淚、互相扶持。

不過,我知道我們不久又會再見面(六月要回大理一趟,資助大學生項目的畢業活動),所以也沒有太多傷感。工作方面,我自問對中心和病友已盡上最大努力,敢說無悔無憾。但情感方面,我還是覺得有所虧欠,有許多承諾並未兌現,例如未傳授大家怎樣煲老火湯(只在幾次週日煲給大家週一上班時喝)、未能一起完成給小朋友的lego,也可能無法一起陪江姐完成遊香格里拉的心願。這些承諾在旁人眼中可能份屬小事,但我好想對同事們說,這一切我都記賬在心,從未忘記。假如某天我們再次重逢,我好希望能為你們做點甚麼,以彌補這些沒有兌現的承諾。

聚散有時,感謝你們的酸菜魚、黃燜雞,還有乾菌和梅子。我愛你們,我愛大理。

2012年5月12日 星期六

兩件小事


阿哲,另一「關(懷)愛(滋病)」機構的員工,本身也是名感染者,在那邊工作已好幾年,經驗豐富,人又熱誠。阿哲女友小哲也是感染者,二人相戀多年,住在阿哲上班的地方附近。小哲多年來都沒有工作,生活開支全靠阿哲的收入,我和他倆不算很熟,但覺得他們過得挺滿足愉快的。

可惜好景不常,阿哲和新來的上司不咬弦,聽說對方想設法把阿哲迫走,然後改聘另一相熟的感染者。阿哲有服務病友的心,但現實卻無法令他如願,只好無奈夾被迫選擇離開。世事往往這麼殘醋,有錢人會鬥有錢人,但不等於弱勢社群不鬥弱勢社群(窮人、病人、小數族裔、邊綠人士、男人女人等等亦然)。

阿哲的身體狀況理想,大可從事其他行業,但他就是想繼續「關愛」工作,為同路人多做點事情,所以情願減少大截工資,轉投另一「關愛」項目任職。人工少了,生活自要有所調整,月前阿哲和小哲就搬到另一較細的單位租住。長遠來說,小哲可能要出來打工或找些外快幫補家用。有言道:「天助助人者」,但願他們的生活不至太困難,更祝他們日後相親相愛、生活愉快,阿哲繼續在工作中助人助己。

麗姐長了子宮瘤,急需動手術切除。本來只是小手術,但礙於感染者身分,問題就變得複雜。麗姐十分猶疑是否應向醫生表明身分。隱瞞的話,一來畢竟是動手術,即使感染他人的機會不高,但總會有風險和責任,二來入院後才被發現的話,非但手術做不成、費用討不回,更怕事情弄大令身分曝光。相反坦誠相告的話,據我們的經驗,院方肯定會用各種理由將你拒諸門外,例如把你轉介別處,又或者改口說不用做手術。

在內地,尤其是小市鎮,假如你得了這個病,若非病情危急又或者有錢有背景,否則大部分醫院都不會接收你(「小部分」有多少就不敢說了)。感染者有時要用上各種非常手段,例如找個中介醫生(但不可告知真相),又或者索性撒謊或撒賴,總之務求先入院,後發爛(動手術前才「出櫃」)。說發爛其實一點不誇張,在內地有時就是要這樣,正所謂要聲大兼夾惡,否則哪有人會理你,被拒治療甚至趕你出院也有之。不過這樣做就要有身分曝光的心理準備,有時更需要他人的協助,小至親朋或病人組織,大至驚動媒體甚或法律學者也不奇(按法理院方是不能因此拒絕接收病人的)。

說回麗姐的情況,她現在還有另一選擇,就是前往昆明一間願意接收愛滋病人的醫院治療。昆明始終是大城市,醫療系統比大理稍佳,不過這又要面對另外兩個問題。首要的考慮當然是錢,先不用說疹金和住院費,單單交通食宿就起碼要多花上千了。此外路途遙遠又無人照顧,對一個動完手術的病人來說肯定大有問題,萬一出了甚麼亂子就更麻煩了。

這樣不行,那樣又不行,一時之間麗姐亦拿不定主意。誰說歧視只是一種眼光或偏見(「視」?),病友們的故事就足以告訴全世界,是權利的逮奪、生活的剝削、有形的壓迫,是具體而又實在的壞東西。

本來只是兩件小事,但都因主角的身分變得矛盾和複雜。到底是世事本來這樣,定還是人將之弄成這樣?雞與雞蛋的問題,不好說,也說不清。

回家


早前回鄉,適逢豬狼大戰(特首選舉),世道還真是殘忍的,豺狼恨恨吃掉笨豬,但更殘忍的還是對於沒有投票權的我們,一如被迫選擇吃「屎味的糖」還是「糖味的屎」!

是次返港,一為見工(已獲取錄,八月上班,意味此行已到尾聲),二為拿錢(人民幣快將用完,只餘下數百元,連買機票都不夠),三為洽談新書出版細節(本網誌的流浪兒童部分將於七月面世,書名還是未改好,大家快給點意見),當然更少不得和好友相聚,吃喝玩樂過夠,皆因這兒的生活和飲食都單調得要命。

這兩年每次回家,心裡都不免帶點雀躍,家人、朋友、美食、廣東話,但凡在外求不得的都有機會滿足一番。只不過我又發現每次回港期間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且一次比一次強烈,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之,是一種既熟悉又陌生、既親近又疏離;不是不滿,但更不是喜歡,總之就是難以自處,說也說不清楚。

有朋友認為:「是你離開太耐,習慣了內地生活,所以一時未能適應香港的環境和節奏。」好像是,又好像不都是。雖說我現時身處小鎮,環境和節奏肯定和香港不同,加上我的確好習慣內地生活,連回港時說話也不自覺用上好些內地字眼(如下線【offline】、單位【部門】、領導【上司】、給力【好掂】),甚至一開口就是普通話。但是,我從出世以來就一直住在旺角,早已習慣人山人海,加上我本來就性急,節奏太慢才會不習慣呢!

又有朋友說:「是香港這兩年變得太多太快,只要你回來一段日子便能跟得上。」好像是,但又不全是。舉兩個有趣的例子,這兩年來香港不但周圍都是iphone,現時就連不用智能手機也好像罪過似的。某天和友人下午茶,我一坐下後就把手機放在桌上,誰知她笑說一句:「快d收埋你部stupid phone啦!」又有次和大班朋友聚舊,前一晚我打電話給其中一人確定時間地點,誰知他說:「早約好啦,你唔知咩?係喎,你無what’s app!」我認我在手機或某些方面沒有任何追求,甚至常常比人落後,但這不等於我和(香港)社會脫節或適應不了。我每天都「睇蘋果(日報)」,甚至娛樂副刊都從不放過;我對政治民生議題,以至美食、動漫、電影、相機等最新資訊,也肯定比大部分港人熟悉。但為何我回家反而感到難以自處?答案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猜,人離家久了,或多或少自有類似感覺,好像那些海外升學或移民回流的朋友一樣。相信他朝只要花點時間,問題自會迎刃而解。話雖是如此,但我這兩年即使處身內地,也深深感到香港在好些方面的確變了,而且變得很不一樣。舊區重建、商場湧現、房價飆升等表面東西自不用多說。問題是太多既有的價值和底線正被搖動、衝擊,甚至摧毀,太多民革式極端炒作和唯我獨尊的言行,還有更多不求甚解、但求安逸、小題大作、自私自利、貧污腐敗、唯唯諾諾……這個城市,還是我熟悉和可愛的家鄉嗎?

我討厭人自命清高,更討厭自己會不自覺這樣,只是我也需要對自己坦白。兩年前,我有想過自己和家鄉都會有點轉變,但沒想過會變成這樣。是我變多了,抑或家鄉變多了?還是人人都變多了?原先以為這種不能自處會隨著友人相聚而自動消失,但結果沒有如我所料。我發現,原來我在變的同時,友人們也在不知不覺間變了。大家的生活差距越遠,各人的關心也不再相同。話題不再,無路可訴。我開始擔心這兩年最大的代價不是時間或金錢,而是我的朋友,我的家鄉。也開始明白,為何有些人出走之後便無法回頭,一如流浪兒童,離家後就不願回家。

是我太敏感,還是我想多了?天曉得。但我至少希望未來我仍繼續敏感,能繼續多想,切勿變得冷漠、抽離,或變了隻慢慢被煮熟的青蛙。我想,或許有天我會再次出走,到時候會不會回家就真不知道了。

特別多謝老陳請我看達明一派演唱會,想不到二十多年前的歌曲今日仍然適用,達明粉絲自會明白我在說甚麼,這是可喜還是可悲?我選後者……

2012年5月5日 星期六

農家樂

在昆明期間正值五一假期,我和小趙一家到了他爸老友開的農家樂玩半天。農家樂是本地人間中在週末或假期自駕郊遊的地方,通常供人釣魚、打牌、吃農家酒菜,吃喝帶玩一般才三兩十元,價錢化算,環境優美,是五三良朋和一家大小的好去處。


趙爸老友的農家樂在一個叫沙朗的地方,離昆明有好幾十公里遠,莫講我從沒去過,就連聽也未曾聽過。趙爸說那邊有個又大又美的湖泊,所以即使現時雲南這麼乾旱,湖水也能勉強供應當地人食用,只是對於遠離湖泊的居民就比較艱難了,因為湖水並非自來水,要用的話唯有親自背擔挑或水桶到湖邊打水去。















(好美的風環,可是湖水因乾旱已乾了大半,原來的比現在大一倍有多)

到步後,我們把買來的海鮮放在廚房(趙爸要親自下廚煮旁蟹和蜆,其他肉菜則由農家樂提供),然後就到院子裡乘涼和打牌。這邊所說的打牌,一般是指玩樸克,玩法五花百門,最常見的是「鬥地主」,我們當日玩的則是「雙扣」。只是「雙扣」的玩法太複雜,一時之間我也學不來(其實是不太感興趣),所以陪他們坐了一會兒便獨個到湖邊走走。

湖泊雖美,卻沒有想像中的大,而且湖邊四周的土地全部乾得呈現龜裂狀態。以前只在媒體或相片中看到的情境,想不到如今歷歷在目。據當地人說,龜裂的位置原先是湖泊的底部,由於雲南連續三年大旱,現時湖的面績已比原先細了一大半。在香港,潮退時露出的底床就見得多,但因乾旱而造成的則從未見過。















(龜裂的湖床......)

自從早前一場大雨以來(見〈天降甘霖〉一文),雲南地區就再也沒有下過雨了。由於旱情持續嚴峻,農作物相繼枯死,農民損失慘重,生計大受打擊。好些志願組織已進發山區,幫助居民掘井、打地下水,只是未知成效如何。現時市區雖未致於大受影響,但人們也有意識地進行各種節約,減少洗澡和嬉戲用水自不在話下,就連餐館、咖啡店的廁所也相繼停用。而我亦選擇隔個三兩天才洗澡、換衣服。

入夜後,我們嘗過趙爸的廚藝,又把酒談歡大半天,一心以為快將離開,結果他們又要再打牌,且一打就兩個小時,直到夜深才捨得開車回昆明。整天令我最難忘的,當然不是「雙扣」和海鮮,而是那片令人心寒的龜裂地土。假如旱情持續的話,真怕未來會連整個湖也消失掉,情況實在叫人擔心。


為甚麼要寫農家樂?因為寫本文時人已告別大理的中心,去了一直想去的農村,作最後的衝刺和自我挑戰(作賤?)。到步幾天,生活習慣和起居飲食終於嘗到真正的挑戰,這兒不能上網(只可在週末到二十多公里外的縣城找網吧,所以日後都會在週末才更新網址,而且每次可能多於一篇)、早睡早起(十時半睡覺,六時起床,這是我嗎?)、集體生活(比兒童中心時更密集)、自給自足(親自動手種菜,現在腰酸背痛、手指頭更長滿水泡,連打字也會痛)、三餐重覆吃相同的食物(而且要在十分鐘內吃完)、除書本以外就只有藍天白雲(非但沒有街道,連一瓶水也買不到)……到底這兒是甚麼地方?待我寫完早前的兩三事後便自有分曉。

我的心肝


但凡回港都必路經昆明,所以我自不然會抽三幾天稍作停留,一來見見我的豬朋狗友,二來探探兒童中心的好同事和心肝們。

自去年一別,我們已許久沒有見面。人事變遷是中心常態,小白去年年底離職,小王和梅師也分別在年頭走了。至於中心另一常態――同事結婚和生小孩,李志(生了一女)和小龍(生了一子)才生了沒多久,接著就快輪到小蔣,阿菁和小纓則正忙於辦婚事,真不得不再說中心是個福地(見〈囍宴〉一文)。

說人事變遷和結婚生子是中心常態,那孩子們的反覆更稱得上是。小冬快要考高中,但情況不太樂觀;小毛、小貴和代祿的學業有下滑跡象(他們之前重讀,所以未有太大難度,現在才是考驗的開始),不過表現尚算穩定。最搞笑是為要幫代祿報考中學,因此聯絡了他媽媽拿取戶口本(戶籍證明),結果發現代祿的真名原來是代綠綠(普通話「祿」和「綠」的發音是不一樣的)!最開心是見到曉燕開始學說話,雖然發音很一般(對著我把「拜拜」變成了「爸爸」),但也算是一大快慰。

陸路真夠傳奇!之前交待過我們不讓他到兒童村,只對他提供日間服務。後來不知道是他走運還是不幸,不久就被救助站的人強行帶走了。雖然失去自由,但站方和中心溝通過後,認為陸路已流浪多年,根本無法找出其身世及家人,提議視他為孤兒或失縱人口處理,並馬上替他補辦昆明戶口(救助站是政府單位,所以有這種權力,我們則沒有)。同事們衡量過利害之後,都希望陸路留在救助站(雖然明知他一定會挨打和受不了毫無自由),只是沒想到這小鬼竟有本事從高度設防的救助站中偷跑完一次又一次。

聽同事們說,陸路第一次偷跑是強行踩在另一個年紀較大的小孩的背上,然後翻過石牆跑到街上。之後他來到中心求救,希望我們收留他,可是站方的人當日就來抓他回去。陸路當日大哭大嚷,不肯回去,更怒罵同事見死不救和出賣他。據說場面令人好生不忍,幾位同事都忍不住落淚。後來站方的確幫陸路辦了戶口,可是小孩根本不懂得這有何重要,過不了多久又再偷走出來(簡直是《逃》的真人兼兒童版!)。早前有同事在街上見過陸路,也和他談過幾句,可他就是再也不願回來中心,不知道是怕再被捉抑或痛恨我們。小小年紀不解我們好意,陸路如此,寶寶亦然……

寶寶自從回來之後(見〈回來了!都回來了!!〉一文),表現持續大有改善,非但得到同事們的稱許,連家舍阿姨和學校老師亦對他讚賞有加(寶寶已上學和入住家舍大半年了),可惜我一直最不願見到的事終於發生了。月前賤父突然來中心大鬧一場,說我們私藏寶寶,又堅持無論如何要接孩子回家。可憐寶寶自然又慌又哭。幾經同事游說,賤父終於答應讓寶寶繼續上學和住在家舍,並與中心簽了協定和安排進行家訪。只是家訪來不及做,寶寶就已經跑掉。日前有同事在街上見過寶寶,原來他和幾個「老油條」混在一起,終日流連網吧,無所事事。然而不論同事對他說些甚麼,他就是不再信任我們,堅決不再上學和回家舍。

孩子們的故事,再三重覆,永無休止,有如尼采(Nietzsche)所言的「永劫回歸」(eternal return)。不知是因為與中心告別了,還是這兩年已見得太多,心痛和不憤的感覺雖然猶在,但經已遠不如往昔強烈。現在要我再大寫特寫陸路的傳奇、寶寶賤父的不是,或者我還能夠寫得來的,但和舊年相比,至少內心已變得冷靜和抽離。既是「永劫」,自然也有「回歸」;我的心肝有跑掉的,也有回來的,之前最放不下的豬肝小豬)就終於回來了。

小豬回來當日,阿菁第一時間通知我,並將電話遞給這個小鬼。「你不要阿老師了嗎?」我劈頭的第一句話;「沒有啦,要的要的!」小豬說。在話筒中我再次聽到這把惹人憐愛的聲音,腦海更浮現出他在吐舌、扮可愛,和既開心又慚愧的樣子。跑了大半年,猜想他在外邊也吃了不少苦頭。我沒有問他太多相關的事情,一來同事早已告訴我,二來也不想他重提痛處(逃離控制他的人之後,小豬曾經自發回家一趟,可惜家人還是愛理不理的,結果又再離家出走,最終在街上被同事找著)。我只問他「有沒有想我?」、「在中心開不開心?」,還有「要不要等我回來請你吃葡萄乾?」(見〈小風波〉一文)

老實說,遇著時間的流逝,我對孩子們的故事早已不如當日般感覺強烈。但話雖如此,我知道自己和他們的情感結連,其實早已分不開了。不論是小毛、小冬、小貴、代祿、陸路、寶寶、小豬,還是生林、小杰、小琴、曉燕、長久、小紅、飛飛,甚至(令人討厭的)壽林、大咀、小石、俊邑、周華……雖然我們已沒見一段日子,以後再見的機會也相信不多,甚至有天你們會忘記阿老師是誰,而我則對你們的故事變得更冷靜,更抽離,但請相信我,我至少不會忘記你們,仍會繼續祝福你們,不斷更新你們的故事,並等候著你們的回來,你們的成長。

因為,你們都是,我的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