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26日 星期一

絕望之地

愛滋病醫院,絕望的同義詞。長時間躺在這地方,病人難有任何盼望,旁人的目光、醫護的鄙視、至親的離棄,還有每天都看見和自己一樣的人先行一步,不知哪天會輪到自己……

先介紹一下我們經常出入的這地方,有時候我會忍不住叫它「鬼地方」,但政治正確點來說,還是稱它為「絕望之地」較恰當。它雖不致於像奧斯維辛或北韓的勞改營那樣,但對好些躺在這裡的病人來說,情況也好不了多少。它衛生欠佳,即使每個房間都有獨立廁所;它簡潔和空洞,除病床和矮櫃外就空無一物;更可怕是它的冰冷,沒有鬆漆的石屎牆,加上大大的玻璃窗,令房間冷上加冷,還有那些空洞的目光、歧視的眼神,真是「沒病冷病,有病冷……」,曉琴早前就在照顧嚴姐時冷病了。

每次來到這兒,我們都會看見有病人離世,有認識的,不認識的,剛認識的,認識許久的,準備認識的……病友在這裡待得越久,壓力、抑鬱,甚至絕望都越來越強烈:病情一天沒好轉,就得住院多一天,住院多一天,又得多付一筆錢;付錢醫得好(拼發症),要爭扎到底花錢來醫還是要把錢省下來給家人,付了醫不好的話,就唯有把錢留作辦後事,然後等待自己被抬走和打包的那一刻。

出入這地方多了,心情總會有點鬱悶,我本來就不算很正面和樂觀的人,不過還好我也不算太情緒化和太受外在環境影響的人。面對這些病友,有時要強顏歡笑和盡量找話題。和他們談及病情時,又要小心避免說錯話,或者盡量說些鼓勵性的話。老實說,那些話有時連自己也覺得欠說服力。

寒冬已臨,大理的櫻花正開得燦爛,與冰冷和絕望的病房形成強烈對比。日前和病友談起櫻花,對方就拋下一句:「不知來年會否有命再看」。絕望就是這樣一回事,對有些病友來說,有人來訪是他們唯一可期盼之事。這兒沒有電視,更沒有任何休閒或娛樂,就算有,他們也沒心情和力氣去享受。面對無情的醫護、同樣絕望的病人和拋棄他們的親朋,我們已是唯一說話的對象。


(古城正櫻花盛放......)

得了這個病,是和時間與身體的競賽。雖說現時藥物大抵可以控制發病,但礙於生活的各種難處,不要說買藥和按時服藥,有時連三餐生計也成問題。病友們唯一期待的,不單是挨到新藥物的面世,還要期望政府有能力和藥廠討價還價,及時買得版權和引入新藥(藥物賣得實在太貴,唯有寄望藥廠大發慈悲,國家又能提出具吸引力的購買/複製條件)。

自從入冬以來,古城櫻花處處綻放,遊人四圍賞花拍照,同一時間,入院的人數有升無跌,每天被抬走的有時就有好幾個。眼見他們的境況,感受他們的絕望,忽然想起了英國詩人彌爾頓(John Milton)的一句話:「失明本身並非最悲慘的,最悲慘是不能承受失明」。如果把「失明」換上「愛滋病」,或者更來得直接和震撼。是的,最悲慘不是得了這個病,而是承受不了它帶來的歧視、隔離、遺棄、割裂,還有絕望。



(......明媚的背後卻有多少絕望)

2011年12月25日 星期日

殺豬飯

忙了許久的翻譯終於大功告成(預計年頭就會出版,我的第三本譯作),加上近來幾篇網誌寫的都是不太愉快的事情,是時候換換口味,來點輕鬆的生活點滴。

日前收到老媽來電,談起香港又因禽流感而屠宰雞隻,今年冬至大家都無活雞可吃。還好我家一向不買活雞,影響不大,只是苦了雞販和雞癡(包括人、神、祖先!),還有那萬多隻白白被宰的活雞。

不過,自從在內地生活後,我早已對在港吃雞不太感興趣,不論是活的還是冰鮮的,因為這兒可以吃到更好味的土雞(走地雞,雖然在城市早已幾近絕跡,但由於我常常出差到農村,所以吃的機會還是不缺),還有鮮味濃郁的土雞蛋,之前我就帶回五十只給香港的家人!可能你會有點難以至信,甚至以為我發傻,但未吃過土雞蛋的人是不會知道它有多美味的!(順帶一提,原來雞蛋不算「液體」,是可以手提帶上飛機的,恐怖分子不妨考慮一下,海關部門也應研究一下)。

老一輩的人常說「冬大過年」,連續兩年冬至沒有和家人「做冬」,雖不至於感到歉疚,但總覺得有點不太像樣。倒是家人難得的支持,情況又的確有點不同。日前友人問我這邊會否「做冬」,我說會,但我則要一個人度過,吃的也和平日無異。可是,日前當地朋友邀請我去吃「殺豬飯」,滿懷好奇的我自然一口應約,結果意外地吃得豐盛,雖沒有甚麼鮑參翅肚、山珍海味,但一點也不比在港「做冬」輸蝕!

(村子裡的社區會堂。大排筵席,不知殺了多少口豬)


甚麼是殺豬飯呢?簡單來說是農村過年過節的豐筵或喜慶時請客。這邊大大小小的村子裡,未必每戶人家能養得起牛羊驢馬,但一般都會養雞養豬,因為相對成本低(吃包谷【即玉米】或人類吃剩的飯菜)效益高(肉可食、糞可用),所以大時大節都會宰雞宰豬,一慰肚腹!

用「全豬宴」來形容,或者較易令香港人理解。殺豬飯就是把當日宰了的豬隻的不同部位煮成多道不同菜式,涼伴豬頭肉、醬爆豬耳朵、豬雜湯、煮豬血、炆火腩、燒元蹄、炒肉沫、炸豬皮……總之就是豬豬豬和豬!至於要宰多少口豬,就要視乎主人家的經濟能力和筵席的目的,假如只是一家幾口的年夜飯,那肯定吃不完一整口豬,所以剩下的肉都會做成腌肉、醺肉、蠟肉、香腸等等。


(豐富的菜殽,還會不停為你翻熱和加菜)


談了這麼久,我只是想說今年做冬吃得挺不錯!除了豬外,當晚還有土雞和土羊,另外更少不了的當然是酒。在雲南,大大小小的飯局筵席總離不開白酒(當然不是葡萄白酒,而是五十度左右的茅台、高樑、包谷、米酒等等),萬幸的是,老媽生我這副皮囊,除了耐挨耐打外,還耐酒精。來了年多,吃過不少囍酒、節慶、應酬飯局,至今猶幸從未一醉,反倒是不少當地人比我更早倒下。不過,還是有兩種人我不會和他們拼的,一種是瘋子(不是真瘋,而是三天兩醉的那種瘋子),另一種是軍人。

這兩年做冬都比以往難忘,去年在舊中心和小孩在一起,又教他們做湯丸應節,猶記得小豬做不成還差點哭了!今年則和朋友到村子裡吃殺豬飯,肯定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多豬肉的一餐,尤其是肥豬肉!

2011年12月16日 星期五

回來

消失了一段時間,全因早前返港出席了十幾年兄弟的大婚,回雲南後又忙於翻譯、開會和探病,一直都沒有時間抽空寫博。回程路經昆明,探望當地友人之餘,又在舊中心過了兩天。俯一坐下,除了拿出手信和同事分享外,就是聆聽他們大吐苦水。兒童村那邊有多混亂,同事們有多沮喪,孩子們又幹了甚麼壞事,全都是不太好的消息。

周華拿了家裡給他住院(他的整容手術只做了一半)的錢跑掉,還試圖爆竊中心的餐廳,令同事氣墳之餘,更決定以後中止對他的服務;之前爆竊中心的惡童,後來在街頭持械行劫,刺了對方五六刀後被警察捉了;陸路被救助站的人「抓」進救助站,意味著以後都不能自由外出(這兒的救助站是封閉式管理,形同坐牢),不知道他會否後悔或懷念在中心的日子;最難過的還是聽見小豬仍被惡人控制著,半夜還要在街頭發小廣告,間中又會被毒打……

今次回港,除了參加婚禮外,還要協助現在的中心籌錢和在香港建立一些關係。成效算是不錯,和不少機構和人士見了面,籌得三萬多元港幣(可惜人民幣匯率高得可怕,折實才只有二萬六),算是稍為舒緩中心短期的財政壓力,遲陣子中心的「老大」會再去澳洲籌一趟(總部其他「老大」聽說早前也去了美加等地)。

回中心第一件事就是聯絡嚴姐的兒子阿俊,早前和他約定,待我回來後一起去吃燒烤、喝啤酒。事實上不單只我,同事們也為嚴姐的離世而情緒低落了好幾天。在港期間,我也常和朋友提及此事。日前見到阿俊,大家也沒有再談嚴姐的離世,只是閒話家常和輕輕鬆鬆地碰杯。不過日前發生了一件離奇地巧合的事,我和同事們始終也沒有向阿俊提起。

話說早前我們通過另一病友的介紹,到醫院探望一位新病友。我們之前從未見過面,但第一次見面竟然就在嚴姐的病床上。這位病友叫阿纓,年紀比我大一年,正倘在嚴姐之前的病床上。更巧合的是,阿纓和嚴姐一樣,除了同為愛滋病人以外,還一樣患有嚴重的貧血。我和曉琴四目對望,會心微笑地打了個眼色,然後就和阿纓的家人聊起來。

當時阿纓正在昏迷,身邊有她的爸爸和丈夫。她丈夫阿家也是感染者,二人因共用針筒而染病多年,家裡還有個九歲的小女孩,幸好她沒有感染,而且很是聽話,讀書成績也不錯。得知她家有個適齡小孩,我和曉琴第一時間又打了個眼色,很有默契地邀請他們日後帶小孩來參加我們的功課輔導班,因為我們兩天前才商量過要找新的小孩加入(又一巧合)。事緣阿炳那個又懶又愛抱怨且不負責任的媽媽忽然決定以後不再送阿炳來,同事耐心地和她談了大半個小時,她那一大堆藉口和謊話,說穿了只不過是她懶而已,我們都很是氣憤和失望。

那天和阿家及纓爸談了很久,其間阿纓一直昏迷。由於他們一家已去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就連醫藥費也快付不起(在這裡,醫生和院方都實際得很,沒錢的話就馬上停藥和趕你走),他們在沒有辨法底下四出求援,後來通過朋友接觸到我們。在了解過他們的情況後,我們日前開會通過提供他們一點臨時的經濟支持,金額雖然不多(我們實在能力有限,需要幫忙的病友又多而又多),但總是一點心意和幫助。

和他們談話的過程中,最令我深刻和心酸的是纓爸。原來除了阿纓之外,纓爸還有個大兒子,幾年前也因這個病過身,感染的途徑又是毒品!纓爸一面苦笑,一面說自己多沒面目見人,「家裡有一個這樣的人已經很難過,我們家還有兩個!」他說。纓爸和纓媽這幾年一直靠退休工資和低保過活,但兩老一個患有心臟病(纓爸),一家患有糖尿病(纓媽),生活本來就已很艱難,但有兩個不生性的子女再加一個同樣不生性的女婿,「早上買了一包米回來,下午就被其中一個賣掉;今晚買了一瓶油回來,還未打開翌晨又被賣掉;家中任何可賣的東西都已賣掉,就只剩下老病殘兵!」他續說。他們穿得破破,家中連一張完好的床單或被子也沒有,老人家眼神空洞地說著他們的故事,真不知道他們這些年頭是怎樣挨過的。又一個聞者傷心的故事……

前日我們又去探望阿纓,這次她終於清醒了,可以開口說話。一方面,他們都同意日後帶女孩來中心,另方面阿纓又說很想念女兒,可是由於愛滋病人住的是感染病房,而且肺結核等傳染病又是愛滋病常見的併發症,所以小朋友一般不太方便到這兒探病。換句話說,阿纓自從入住嚴姐過身後的病床以來,已有二十日沒有見過女兒了。阿纓和阿家沒有定時服藥的習慣,這對愛滋病人來說實在太重要了(雖然短期內和表面上沒有甚麼分別,但長遠來說對這個病是至為關鍵的,有關我在這邊學會的醫藥常識,看來日後應該詳細分享一下),所以我們都再三叮囑和鼓勵她,如果想快點見到女兒和見到她長大成人,就必須按時食藥。

探病其間,我們看見感染病大樓(其實是愛滋病大樓)門外有四五個公安,他們又戴口罩又戴手套的嚴守門外,原來當日有個獄中的感染者因病發被送到這兒。眼見他們的「全副裝備」令我覺得有點諷刺和可笑,不知道他們對於我們這些既不是醫護人員,又「手無寸鐵」、毫無裝備,卻不停穿梭於病房之間說說笑笑的人會有甚麼感想。看見他們,令我想起沙士期間的董太,她那句「洗手、洗手、洗手」肯定是我們這代人的集體回憶!

每次從香港返回雲南,雖不免懷念家人、朋友和美食,但能與這些困苦的人在一起,不論他們是可惡可恨還是可憐,我總覺得我的人生是幸運的、快樂的、實在的。

2011年12月10日 星期六

還未感染、還未死,只是好忙好忙。有好多話想說,但沒有時間......請不要離棄我

日前洗碗被菜刀切了一刀,幾十年沒有發生過的事,但在這兒要小心傷口!

2011年11月23日 星期三

再見,嚴姐……

今晚沒心情做任何事,因為下午四時十分,嚴姐離開了我們……

嚴姐是我們認識不久的新病友,想不到事隔不到兩個月就要目送她離世,除感到意外和難過之外,還覺得有點諷刺,想不到她的預感果真應驗了……

自嚴姐上個月入院以來,她就一直和病魔作戰,其間看到她一直消瘦和在病床上不斷呻吟,能挨到今天也實在不容易。這兩個星期內,我們差不多隔天都會去醫院探望她,其間所發生的事,也可謂有點風迴路轉。

一個月前的這天,我們才帶同江姐到醫院探望嚴姐,還想了個一石二鳥的好方法來幫助她們(見〈嚴姐與江姐〉一文),可惜最後還是實現不了,因為期間實在發生了太多事情。首先,嚴姐的房東不知從何故得悉她的感染者身分,馬上向嚴姐兩母子發出搬遷令。他們在短短兩日內就花了好些錢來搬新居,租金比原先多出了四百五十元。

之後嚴姐的病情每況越下,只靠每天輸血來維持生命,既治標不治本,且花費高昂。院方建議她轉到昆明作進一步治療,可是這樣就得花更多錢,卻沒有任何保證,加上在那邊無人無物(她兒子阿俊同行的話,就得花更錢多在住宿和交通之上),所以嚴姐亦不打算作這個賭注,只好繼續待在這兒,見步行步。由於新居的租金和輸血的費用已超出她們的能力範圍,所以也同時打消了聘請江姐做護工的念頭。

上週五晚收到嚴姐病危的消息,我們連夜趕往醫院。醫生說嚴姐隨時都有可能離世,要求家屬二十四小時留守醫院,所以過去一星期我們白天都輪流到醫院去幫忙,好讓阿俊可以回家稍為休息,否則我們也怕他撐不住(他們的新居就在醫院旁邊)。由於嚴姐當時已經完全昏迷,我們都作了最壞的打算,但後來她的情況意外地好轉,如是者過了好幾天。其間阿俊通知了其他親人,但就是沒有一個願意來看嚴姐,害怕會被傳染。她姐夫甚至丟下一句:「把她火化埋葬就是了」,令阿俊和我們都極為氣憤。那幾天,我隔日就到醫院去,眼見嚴姐漸有起色,一心以為她能挨過這一關。

昨天我們又去過醫院,嚴姐已瘦得不能再瘦,表情亦甚是痛苦,但起碼還有些微意識,間中向我們反覆說著兩個字:難…受…。當時我們自然為她感到難過,但還是相信她會一天一天的康復起來,至少我們和阿俊也都這樣認為。誰不知今早收到阿俊的通知,說嚴姐從半夜就開始就發燒,且再次失去意識。醫生說她應該過不了這兩天,所以我們下午又再到醫院去(昨午回到中心後,同事們還說起嚴姐的情況既有好轉,我們可以重新分配時間關心其他病友)。

延至下午四時,嚴姐終於敵不過病魔,在醫生一輪搶救無效下,宣佈四時十分為死亡時間。此時阿俊亦哭成淚人,連站也站不起來,就伏在嚴姐身上輕撫著他死去的母親。看見這情境,我和同事們亦忍不住眼中的淚水……

這邊的醫療運作和香港不一樣,院方不會提供任何支援,那怕是看守或處理病人的遺體,甚至在病人過身後就馬上當著家屬的面把所有儀器和喉管拔除!我們心情還未平伏,就要著手處理後事。利生聯絡靈車、火葬場和買壽衣,曉琴為嚴姐抹身和換壽衣,而我就負責清理物件和之後把嚴姐抬入裹屍袋。我平生第一次抱起一個人的遺體,嚴姐本來就很瘦,月前就只有三十八公斤,可是現在已瘦得連三十公斤也沒有。三十公斤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可是抱起嚴姐的那一刻,卻感到異常的「重」。我想起了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或許死亡和死後的驅體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重」吧……

我自己也是過來人。對遺屬最好的安慰(假如有的話),或者就只有默默的伴倍和協助處理後事。自嚴姐過身的一刻,我大部分時間都在阿俊身旁,回家取證件、到銀行取錢、送遺體到火葬場,晚飯時還和他喝了點白酒。當然,我們間中也些對話,除了安慰之言,我也和他分享了我爸離世時的經歷和感受,他亦很好奇為何我這個香港人會跑到大理這地方來。

參與愛滋病關懷的工作,早已料到要面對上文提到的煩人煩事,還有,死亡。但經過嚴姐一事,我和同事們也得到一些安慰和肯定。曉琴告訴我,她日前在醫院裡和阿俊談起中心和我,他對我們所作的都十分感動,既想不到中國這地方會有人願意無條件為愛滋病人付出那麼多,也想像不到一個遠自香港、素未謀面的人也會過來幫忙。就單憑這一點,我們都覺得大伙兒的工作是沒有白費的,原因不是有人讚賞或感激,而是有時候我們都覺得我們其實沒有做到些甚麼,只是「風花雪月」(見〈風花雪月〉一文),或者同事之間常常說的「三陪」(陪吃、陪坐、陪笑,當然還可以陪飲陪玩陪行街陪……),然而對病友和家屬而言,這些同在、接納,就是最好的支持、鼓勵,還有安慰。

嚴姐去了,她生前和我們說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俊。她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這麼多年,對於誰沒了誰也肯定是難以承受的痛。嚴姐生前常常說阿俊不生性、不懂事,甚至偶然會抱怨他不太會照護和關心自己。但這幾星期以來,尤其是嚴姐昏迷期間,我們一方面眼見阿俊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憔悴,另方面也眼見阿俊慢慢學會細心照護媽媽(嚴姐的大小二便和抹身都由阿俊來負責,還會不時弄濕綿棒來為嚴姐濕潤嘴唇),耐心在病床守候和陪伴嚴姐度過最後的十多天。我相信阿俊經過今次經已成熟和生性不少,也相信嚴姐在天之靈不用再擔心之外,還會感到很安慰。

2011年11月18日 星期五

煩人煩事

關懷流浪兒童和愛滋病人的工作雖然不一樣,但兩者都有一個共通點(或者服務任何邊緣群體也一樣),就是免不了灰心失望。以前說過好幾次流浪兒童有多可惡,而類似的情況也常見於我們的病友身上,有時甚至猶有過之。流浪兒童和愛滋病人最大的不同是,後者大都是成年人,而前者卻不。前者還未懂事,有時候更是身不由己或者被其他人帶壞,對他們你總可以寬寬一點,可是有時對於後者卻是同情不下(當然不包括那些令人欣慰的病友和無辜的小孩)。

由於很多病人都是吸毒者,所以他們的可惡馬上可想而之。雖然我們常說可恨之人自有可憐之處,但他們的可恨有時實在難以接受。阿軍,我們認識多年的病人,同事們一直待其以誠,關照有加,可是他最近反面無情,在外頭不停中傷我們,還叫其他病友不要和我們來往。起因是早前他希望加入我們的隊伍,為的當然不是慈善,而是工資。

說實話,既是吸毒者,又是感染者,要找一份工作實在不易,尤其像阿軍這樣的人,從他的膚色和身材一看就知他是個癮君子(經過這兩個月,我也大致可認出誰是吸毒者,甚至感染者)。事實上,中心有一位同工也是感染者,多年前他因吸毒而感染,但他既戒除毒癮多年,現在不論是健康和人品都非常不錯。可能是這樣的原因,阿軍對於我們沒有聘用他而感到不是味兒(事實上我們的資源十分緊張,根本沒有能力再聘請一位同事,這也是同事們為何早前那麼喜見我來到這兒),自始就疏遠我們,還開始在外頭說我們的壞話。

另一種和金錢有關的問題,就是常常有病人會問我們借錢。之前談過的蔣姐也是其中一人,但不同的是我們見到她的改變和努力,而且借的金額不高,又能證明是用在正途之上(借五百元開攤當賣菜,見〈賣菜的蔣姐〉一文)。可是有些病友們,一開口就是上萬上千,不是借來還債就是用途不明,你說我們能借給他們嗎?有時他們不停輪流電話騷擾每個同事,甚至直接找上門來要錢。日前楊哥就三番四次來見我們,說自己欠了十五萬元巨債,急需現金「救命」。老實說,莫講我們沒有這麼多資金,就算有也只會幫助其他真正有需要的病友。

又有另一種病友,比如說祥姐的男友,他的身體已經糟得不可再糟,但他就是煙酒不離手,有錢的話就要去「充電」(吸毒),難為祥姐每天為他提心吊膽,相信間中還要照護他的「經濟需要」(雖然祥姐沒有明說)。上週我就第一次和他倆見面,祥姐長得健健康康,笑面迎人,反觀她男友全程就只盯著電視(播放著無線的〈潛行狙擊〉,他會否把自己代入laughing哥或跛co的角色?),抽完一根煙又馬上點上另一根。他的膚色是我見過的人當中最難看的,說沒血色不是沒血色,說瘀黑又不是瘀黑,總之難看之極,真不明白他怎能不顧自己的身體(他的CD4【免疫系統的數據】已經低到一個高危的水平)和祥姐的感受。

還有另一種病友,他人品未致於太差,但背景就是異常複雜,是較難處理的個案,小強就是其中之一。早前去完成姐家(見〈成姐、阿虎和床〉一文),回程中就遇見了小強。他背景的複雜不是我們常說的問題家庭、黑社會或賭徒那麼簡單,他既是吸毒者,又是個雙性戀者,當日我們就見到他和男朋友在一起。我從不對同性或雙性戀者有任何偏見,更不能接受愛滋病是他們的報應這種說法,而且從數據亦能見出,異性濫交和共用針筒才是愛滋病傳播的主要途徑。小強的複雜更在於他是個男妓,更是我們說得最難聽的那種「鵝」或「萬能插蘇」,既接女客,也接男客。換言之,就連他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共用針筒還是(同性和異性)性接觸而染上這個病。

當日小強見到我們有點尷尬,因為我們之前聯絡過他(他就住在成姐附近,我們想順道探訪他),可是他近來一直疏遠我們,也不接我們的電話,估計是和找到新男朋友有關,不想自己的感染者身分曝光。我們不知道小強現在有沒有吸毒,更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接客」。老實說,我們從來不會因此疏遠病友,我們最關注的始終是他們的身心健康,有沒有定時服藥,有沒有生活或情感困難。既然小強不想和我們接觸,我們當日只好和他草草聊了兩句就道別,以上的問題至今我們仍沒有答案。

最後一種病友,是那些無理苛索或滿口謊言的病友,阿炳的媽媽就是個典型例子。阿力的父母在各方面都遠勝阿炳的父母,每週既會準時送孩子到來,學業和品格也有很好的教導。上週和阿炳辦過生日會,本來大家都很是高興的,但炳媽翌晨七時就無故向我們抱怨,說孩子回家後拉肚子,認為是我們的食物不衛生。隔天又說我們造的飯味道太淡,阿炳很不喜歡,又說我們幫不到阿炳的學業,令學校老師向她投訴,要求我們多點單對單指導阿炳。

日前我們向兩位小朋友和阿力的媽媽查證,發現阿炳非但沒有拉肚子,反而阿炳父母在生日會後還帶阿炳去吃燒烤。而學校的投訴方面,實情是炳媽在家太懶,既不願做家務,又從不幫孩子檢查功課。事實上,阿炳每週只有週四的功課是完好做足又做對的,其他日子不是亂做一通就是完全沒有碰過。其實我們早已知道炳媽常常教孩子說謊,相信是為了自我保護或者爭取其他人的關注,可是現在炳媽終於自食其果,孩子學會向母親說謊,不是說當日沒有沒課就說已經做完。我們擔心事態會越來越嚴重(包括炳媽的苛索和阿炳的撒謊),日前鄭重和炳媽表態,說明我們既一視同仁對待兩個小孩,也沒有收取他們分毫,希望她能諒解和自重。

短短一星期就遇上了這麼多煩人煩事,雖不至於打擊同事們的士氣,但我們都只是凡人,有時總會覺得氣憤或失望。可是問題還不止這些,更難過的事情就在日前發生了……下回再續

2011年11月15日 星期二

生日會

近日發生了好幾件不太愉快的事(後話),心情欠佳自然不在話下,就連寫網誌亦提不起勁兒。可是在下關這地方實在無事可做,除了看書看碟外就只有寫寫網誌,所以還是要寫點開心事來「沖喜」一下。

去年辦過一場特別的生日會,對象是好幾個流浪兒童(見〈夏令營【一】〉一文)。上星期我們又辦了另一場,今次的主角是功課輔導班的阿炳(見〈阿力和阿炳〉一文)。兩場生日會都是溫馨和令人難以忘懷的。

一如既往,阿力和阿炳都在週四下午五時來到中心,我們事前已和阿炳的父母聯絡好,邀他們一起吃飯和替阿炳慶祝生日。當晚的菜餚特別豐富,我下午就去菜市場買了一尾大魚來做湯,還買了一個生日蛋糕飯後慶祝。話說近來我接手了功課輔導班的英語環節,每次都想一個小遊戲來教他們英語,或者他們都是小孩子的緣故,用遊戲來學英語效果特別好。他們玩得開心,學得也開心。


(飯前的英語遊戲,小孩都很投入、很高興)


阿力和阿炳的父母同是感染者,雖然他們都認識我們,也感激我們為小孩子的付出,但他們就是不太願意和我們打交道,每次和我們談不到兩句就離開。我們一直希望和他們多點建立關係,所以今次是個很好的機會,既能讓阿炳有一個快樂的生日,又能和他父母一起吃頓飯,聊聊天,可謂一石二鳥。

平日的輔導班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小孩的功課上,大概只有二十分鐘玩遊戲和二十分鐘說故事。不過今次有點不一樣,阿力和阿炳白天就在學校完成大部分作業,令遊戲和說故事時間足有個多小時。這看來是個很好的跡象,說明他倆慢慢習慣和喜歡來到我們這兒,對我們來說也是一種鼓舞。

晚飯後,生日會正式開始,我們把事先準備好的蛋糕和零食拿出來,阿炳急不及待要為自己點蠟燭,我們一起唱了剛學會的英文生日歌,齊聲為阿炳道賀。或者阿炳年紀還小,不知道甚麼是許願,歌後一口氣就把燭光吹熄,不過我和同事們早就在心底裡為這兩個小孩許了願,內容自然不離希望他們能健康快樂地成長。

我親自為他們分蛋糕,看到他們都吃得高高興興,小孩的父母也破例和我們說了很多話,場面煞是感人。眼見他們吃得津津有味(說實話,對我來說這兒的蛋糕都有點難吃),內心亦不期然有點感觸。雖說現時醫學昌明,目前的藥物大致可以壓止或推遲病發(全拜何大一教授的雞尾酒療法),相信能治癒的新配方也快將面世(據說西班牙的科學家已研發出新的疫苗,並已進入動物測驗的階段),可是對現時的感染者而言,尤其是落後地區的,都仍是每天活在死亡的陰影前。

在這場關乎時間、科研和生命的競賽中,每天仍有無數病人戰敗、倒下。對於阿力和阿炳這兩個小孩,估計他們有機會等到好消息的來臨,可是他們的父母,還有其他病危的朋友們,他們能否等到那一天?這兩家人日後還可以一起過多少個生日?一切都是未知之數。

在這種陰貍和苦澀底下,生日蛋糕的味道就顯得格外地甜,正如墳前的花兒往往是最燦爛和艷麗的。生日會在燭光和歡笑聲中落幕,同事和小孩們都一一回家,剩下我一人留守中心。回想這兩場令人難忘的生日會,我覺得都比自己的和以往所參加過的生日會更加感動,更有意義。

衷心祝願阿力和阿炳能健康快樂成長!生日快樂!



(看!阿炳【右】笑得多開心!左邊的是阿力)

2011年11月8日 星期二

成姨、阿虎與床

之前提過(見〈食住問題〉),我現在的床以前有位病友睡過,由於怕同事以為我介意或害怕,所以一直都沒有深究事情的始末,就只知道他叫阿虎,在年多前過身了。上星期,我終於有機會向同事問過究竟,因為我們探望了阿虎的每親――成姨。

成姨有三名子女,阿虎排行第二,還有大兒子和小女兒。和不少中國家庭一樣,成姨一家非常重男輕女,所以女兒自小就和家人的關係不好,自從多年前嫁到西安後,就很少再和家人聯絡,即使是過年甚至阿虎的過身也沒有回家。如果身為父母真是「有仔萬事足」的話,那成姨和她丈夫本應加倍滿足,因為他們共有兩個兒子,是很多中國家庭羨慕的對象。可是,她兩個兒子同樣都因為吸毒而染上愛滋病,也分別在這幾年間先後過身。面對成姨的不幸,到底應說是毒品之害還是愛滋病之禍?抑或是中國社會重男輕女和過分瀝愛之過?或許都不好說,亦無必要再說,反正人已經不在了……

聽同事們說,阿虎生前有點精神問題,脾性古怪又暴烈,既要待在中心,但又不願意和人說話,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內(就是我現時的睡房),有人和他說話他就發火。後來,同事意外地發現阿虎很喜歡玫瑰花,看到玫瑰花就會心情開朗,稍為願意和人接觸。結果同事們隔兩天就會買些新花放在中心(幸好花在雲南便宜得很),藉此打開阿虎的心扉。可惜,在他們還未來得及建立更進一步的關係前,阿虎發病了,過去不久便離開人世。自此之後,同事們再也沒有買玫瑰花回中心,房間和床也一直懸空著,直到我的出現。

探訪成姨當日,中心恰巧停電,我們既無法工作,也無法煮食。曉琴建議大伙兒去「混一頓飯吃」,所以我們就去了成姨的家,吃她做的餃子,和她聊了大半天。聽同事說,成姨去年仍對阿虎的離世(他哥哥也是吸毒者、感染者,比他更早過身)耿耿於懷,終日不是以淚洗面,就是鬱鬱寡歡。時間和關懷的良藥終讓成姨走出困局,現在已變得開朗好些,常常藉畫畫打發時間(她丈夫天天上班),而且作品還很有水準呢!

成姨當日看起來很是高興,起初我還以為是因我們的到訪,後來才知道原來她女兒剛生了小孩,想請兩老去西安看看孫兒。我們知道消息後也為成姨高興,更希望她們能透過今次的機會修補關係。說到底她們都是一家人,或者女兒在為人母親後有了更多的體諒。再說,兩老現時膝下無兒,收入亦不多,將來的唯一依靠看來就只有這女兒,這也是個很現實的問題。

當天,我和成姨有不少對話,又和她一起煮餃子。不過,我當然沒有提起阿虎和床的事,只是覺得和她有種莫鳴的親切感,或者是因阿虎和床成為了我們中間的連繫吧。我又想,假如阿虎兩兄弟還在生的話,年紀應和我差不多,照顧成姨、陪她一起煮餃子的,應該是他們而不是我。

我和成姨約好了,過一陣子請她和另一位阿姨來中心一起吃飯,我教她們做廣東菜,她們教我做北方麵條,想起也覺好玩。討老人家歡心,我也算是有點辦法吧!

2011年11月6日 星期日

風花雪月

在雲南,提起「風花雪月」,人多數人都會聯想到大理的啤酒品牌(當地人常說它是大理最好的啤酒,但其實淡而無味),不過為甚麼它要改這樣的一個名字?這和當地人形容大理風景的名句有關:「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大理著名的一山一海(其實是湖)分別是蒼山和洱海,前者以雪景聞名,後者以倒映稱著,故謂「蒼山雪,洱海月」。另外由於洱海是長型的湖泊,兩端的小鎮稱為上、下關,上關以花多取勝,下關以風大聞名,故云「下關風,上關花」。合起來就是「風花雪月」,多美!

(「風花雪月」牌啤酒)

我現時住在下關,之前常常聽人說:「下關風,下關『瘋』」,的而且確,這邊的風真的很大,街道上永遠都是沙塵滾滾,走路時經常要半閉眼目,掩著鼻子。這還不特止,晚上颳起的大風會令窗戶不停抖動,常常誤以為有人拍門,害我晚間難以入眠,還試過半夜被嚇醒。幸好經過不久便慢慢適應過來,正如去年要克服舊中心對出的KTV和雞啼聲一樣。

我覺得用風花雪月來形容大理真是不錯,非但因為大理的風景優美,而且對香港人來說,風花說月就有悠閒和「吹水」(這邊叫「吹牛」)的意思。去年好不容易才適應昆明人的生活節奏,簡單來說就是閒、慢,可是大理人嘛,比昆明人還要閒,還要慢。大理人的閒不單只體現在飯後的午睡或者無事「吹吹牛」,而且他們還很能「磨」,有事無事坐下也可以「磨」一整個下午,就只坐著,話也不說。大理人的慢是非一般的慢,舉例有次趕時間要「打的」,司機說了句「盡量開快點,盡量幫你趕」,我眼見前面是無人無車的大直路,一心以為有救了,可是再看看車速儀,就四十公里!這就是他們的「快」!怪不得古城裡就有一家旅館叫「懶人之家」,又有一家咖啡店叫「懶人咖啡」!

身為外人,要學習適應文化和生活差異,這樣才能和當地人打成一片,避免給人一種自高的態度。我常常和朋友說,旅遊和渡假來大理是非常不錯的,可是工作的話就是另一回事,需要無比的耐性和謙卑。我的工作主要是探訪和關懷愛滋病友,說起來偉大又動聽,但說句老實話,我們大多時都只是陪著病友「吹吹牛」、喝喝茶,話題不是不多就是重重覆覆(要麼談下關風,要麼談吃狗肉吃驢肉)。不過,我們每次見面都會花上挺多時間,起初的確有點不習慣,一來要聚精會神才能聽懂他們講的方言(見〈外展〉一文),有時經過一小時後便再也提不起精神。二來大家沒話題時就只有閒坐著,有一兩次就差點敵不過睡魔,要不停地悄悄「搣」大腿和用指甲拮指頭來提提神!

不過話說回來,這種同在對病友們來說是重要和難得的,即使只是閒坐著陪伴他們。試想想,當你不能向任何人公開自己的身分,甚至沒有朋友和家人的接納,生活上又要面對各種挑戰,當有人樂意無條件的陪伴你,那怕只是安安靜靜的飲杯茶、啃啃瓜子麻子(雲南人的愛好),對病友們來說已是美好的時光。至於我們,尤其是來自香港的我,也是磨練耐性和學習謙卑的重要一課。

來了個多月,同事和朋友們都問我有沒有不適應。說來諷刺,生活和接觸病友都沒有太大困難,但要數最大的挑戰可能就是要適應大理的這種「風花雪月」。

2011年10月31日 星期一

嚴姐和江姐

嚴姐,我們的新病友。在我所認識的人當中,沒一個像她那麼瘦,她非但有愛滋病,還有嚴重的貧血和糖尿病。同時患有這幾種病可真頭痛,首先這意味著她失去工作能力,因為貧血會令她常常暈倒,有時連買菜和煮飯也沒力氣。第二,她需要花大量金錢購買藥物。在雲南,愛滋病藥(抗病毒藥,現時主要有三四種,中西藥也有)雖由政府免費提供,但當中並不包括抗副作用藥物(如肝片,因為抗病毒藥很傷肝)。既要間中住院輸血,又要買「抗副」藥物和胰島素(糖尿病針劑),對嚴姐來說可是百上又加斤。第三,愛滋病患者由於抵抗力弱,又要應付藥後的副作用,所以必需吸取足夠營養。可是對患有糖尿病的嚴姐而言就十分矛盾,因為食物的種類和分量有太多限制,吃多了非但無益,更是有害。

上星期,我們第一次和嚴姐見面,她和其他病友很不一樣,非但第一次就讓我們到訪她家,還主動把病歷給我們看。嚴姐看上去很積極,常常笑容滿臉,還強調無論如何也要好好活下去。嚴姐和我們分享了許多故事,她在九九年因貧血暈倒進院,後來得悉自己感染了愛滋病。她沒有直接告訴我們怎樣染上這個病,只說自己十幾年前被丈夫拋棄,一個人帶著當時只有兩歲的兒子到景洪(西雙版納首府)「打工」。我和同事們都沒有追問下去,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代表了甚麼――景洪是出名的「嫖客天堂」。

江姐,出獄不久的病友,因販毒被判入獄十年,服刑期間成功戒毒,現正努力重過新生。江姐出獄後對外界十分陌生,各方面都感到不適應,最無奈的是她既為釋囚,且健康欠佳,出獄後一直找不到工作。不要說買藥和看病,就連日常生活都十分拮据,每月只靠政府二百元低保和中心二百元津貼過活。由於錢不夠用,江姐在吃方面就非常節約,營養自然不足,甚至早前自行把藥物分量減半,以減少這方面的開支。這對她的健康有多大影響,我們都估計不到。

雖然面對種種挑戰,但江姐表現得非常積極,間中還會和我們一起探望病友,藉自己的經歷來鼓勵其他同路人,故此我們一直都在想辦法幫助她。可是,中心的資源非常短缺,同時又有太多病友需要幫助,所以即使我們打算提高江姐的津貼,但每月三百元已是我們的極限(對其他病友亦然)。在NGO的圈子裡,「助人自助」是個實際、有效和崇高的理念,然而面對這種「無法可助」的情況,確實令人很傷腦筋。

日前收到嚴姐入院的消息,我們隔天便到醫院探望她,發現她變得比上次悲觀,更認為自己挨不過今年。相比一星期前樂觀堅強的她,現在看起來更加瘦弱,更加憔悴。猶幸嚴姐有一個和她同住的孝順兒了,他有份穩定的工作,再加上嚴姐多年前在工廠的醫保和退休工資,經濟方面尚算可以。今次和嚴姐見面,同時為我們帶來了一個機緣,有可能幫助到嚴、江二人。

由於嚴姐的兒子要上班,所以白天無人照護她,她希望我們為她介紹一個同為感染者的護工,照護她的日常生活。同事和我第一時間想起了江姐。日前我們就和江姐一起探望嚴姐,起初大家算是一拍即合,可是談到工資時便出現了障礙。同事和江姐都認為,每天的工資應在三十元左右(其實也真是低無可低),但嚴姐最高只能承受二十元,否則她自己的生活也成問題。面對這局面,我們一時間也不知可以怎樣,只好著她倆再考慮考慮。正所謂「手掌是肉,手背也是肉」,我們作為中間人,自然不能偏幫任何一方。

回中心的路上,大家都有點無奈,我很想衝口說一句:「中間的差價就由我來負責」。我知道這只是個小數目,即使我現時經濟能力有限,但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可是我更知道這不單單是錢的問題,還要顧及中心的運作、同事們的看法,還有日後的工作,尤其是有同樣需要的病友實在太多。惆悵之際我想到了一個折衷辦法,回中心後第一時間和同事商量。

本來我們正考慮提高江姐的津貼,可是即使提高後都肯定不比她照顧嚴姐的收入,何況她短期內大概不會找到其他工作,所以我們都不想錯過這難得的機會。因此,我提出了一個三贏的方法:中心提供每天五元的補貼,然後把每天的工資定在二十七元左右,希望雙方能夠讓一小步而各取所需。這樣的話,中心每月只需多花一百五十元,這既不至於造成太大負擔(和我們打算多給江姐的津貼相若),又能減輕我們的工作壓力(她們有了互相照應,我們可更專注其他病友),更重要是可以同時解決兩位病友的當下需要。

同事們商量過後都同意這個辦法,現在所欠的就只有二人的首肯。這件事表面看來無甚特別,但對中心來說還是意義重大的,可視之為一種新的嘗試或典範(paradigm)。一方面,我們不再視嚴姐或江姐為單一個案,相反透過合併二者來處理問題。這非但對兩位當時人都帶來好處,更連帶成為我們日後工作的參照。另一方面,中心不時會透過團體活動把病友聚在一起,讓他們有更多社交網絡,從而互相支持、學習和幫助。這點尤為重要,因為說到底我們大都不是感染者(只有一位同事是),很多時都未必完全明白他/她們的感受和需要,但透過病友之間的互相關係,相信對於我們,以至每一位感染者都有莫大好處。

2011年10月27日 星期四

賣菜的蔣姐

日前和曉琴出外探望病友,在回中心的途中遇上一位中年女士,曉琴高興地上前和她打招呼,又挽著她的手和她邊說邊回中心,後來知道原來她就是傳聞中的蔣姐。

之前好幾次聽同事們提起過蔣姐的故事。蔣姐前半生的不幸,可說是從她結婚當日開始。蔣姐的丈夫生前是個吸毒的感染者,但蔣姐婚前毫不知情,知道的時候已發現自己被感染了。丈夫五年前病發過身,可是蔣姐的不幸並沒有結束,反而被婆婆視為不祥人,把她趕出家門。她拿起婆婆丟在門外的一籃衣服,自此就流落街頭,再也沒有踏進那個家門半步。

輾轉過後,蔣姐來到中心,日漸和同事們建立了友好關係。三年前,她向中心借了五百元,在街市租了個小攤賣菜,從此自力更生。賣菜的工作一點也不容易,尤其需要很多體力。蔣姐每朝零晨三點起床,五點到菜場搬菜,六點到街市擺檔,午飯後要再去菜場搬菜,然後又回街市擺檔,一直擺到黃昏。每天這樣奔波勞碌,別說是感染者,就算是無病無痛的人也可能受不了。但蔣姐就是這樣咬緊牙關,挨過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現在,蔣姐非但早已還清中心的貸款,銀行裡還有三萬多元的存款!

同事們告訴我,當年根本沒有考慮過蔣姐會否還錢,更沒有想過五百元可以改變人一生,而我見過蔣姐後則笑言要和同事們轉行賣菜,目標是大賺一畢!有了自己的生意後,蔣姐非但生活得到改善,還變得比以前積極和開朗。更值得高興的是,蔣姐最近找到一個不介意她有愛滋病和結過婚的男朋友。世事往往這麼奇妙,對比起蔣姐坎坷的前半生,她的下半生可算是苦盡甘來、修成正果吧。

一般人可能覺得蔣姐理應好好感激我們,可是對於我們來說,其實心裡更想反過來好好感激蔣姐。因為如果沒有蔣姐這類故事,我們鼓勵其他病友積極活下去時,都顯得有點空洞和無力;如果沒有蔣姐的奮鬥和爭氣,我們也無從說服自己繼續堅持下去,無力每日去面對各種無奈、失望,甚至生死離別。

當日,蔣姐和我們分享了和男友的感情進展,也問了我們一些意見,因為他們正考慮結婚,還希望生小孩。多麼戲劇性的處境倫理議題!事後我反覆思考了許久,但也沒有所謂的定論。另外又向同事查證過,原來現時只要定時服藥和根足醫生的指引,嬰兒從母體感染的機會基本上是很低的。當日我們給了蔣姐一些實際意見,又說明了箇中的利弊和風險,但最終沒有表示支持或反對,更沒有替她作任何決定。

對於每個個案的跟進和處理方法,我們都會事後一起商議,蔣姐的自然也不例外。我們認為當日的做法是恰當的,不是因為害怕表明立場,或沒有勇氣承擔後果,而是我們都認同在有選擇的情況底下,每個人要作任何事,最終都應由自己決定和負責。試想深一層,這比起對蔣姐說贊成或反對都需要更大的勇氣,因為不管有甚麼結果,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們早已「洗濕了頭」,所以生不生、感染不感染,其實都未必是我們最終和唯一的關注,真正重要的是對病友的承擔和支持。

要肯定一種似有還無、非黑非白的信念,不管是宗教信仰、政治理念還是人生價值,背後所需要的是無比的勇氣和全然的委身。蔣姐、同事們,多謝你們!

2011年10月22日 星期六

阿力和阿炳

逢星期四下午,我們都有功課輔導班,人數不多,就只有阿力和阿炳兩個小朋友(大理人和香港人一樣,喜歡叫人阿x阿y,昆明則較常叫小x小y),因為我們的服務對象不是「一般」小朋友,而是愛滋病小孩。阿力和阿炳分別都是九歲,就讀小學二年級。二人在同一學校,同一班別上課,感情算是比較要好。

說他們是不是一般的小孩,其實有點政治不正確。在我心目中,他們和一般小孩無異,可是他們年紀少少就要天天吃藥、進出醫院,的確和「一般」小孩是有點不同,但我極其討厭這種標籤。社會上對愛滋病人(或其他「邊緣」人士)有這麼多歧視,主要就是因為這種「非一般」、「不一樣」的心態,有時甚至視他們為異類、怪物,是多麼不公平,多麼野蠻;文明和現代的野蠻。

在這兩星期裡,我接觸過很多病人,對他們的身分和背景,已不再有太多好奇或驚訝。事實上,病友和一般人一樣,都需要愛和被愛,想過「正常」的生活,和「一般人」做朋友,想談戀愛、結婚、生小孩(日前就和一位病友探討生小孩的可行性,後話)。然而,他們要不無法公開自己的身分,怕身邊的人離自己而去,過著「雙臉人」的生活,獨自承受沉重的壓力;要不就是公開之後,眼看親朋戚友甚至愛人一個一個的遠去,從此過著孤單和被拒的生活。

回說阿力和阿炳,和他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已明顯發現二人的性格和能力各異。阿力好靜,說話不多,語文和數學是他的強項;阿炳好動,超愛講話,喜愛畫畫和玩遊戲。可是二人因著同樣的「身分」走在一起,另一件一樣的事情,是兩個小朋友都不知道自己的「身分」,即使他們每天都要吃兩次藥(學校也不知道他們是感染者,只知他們心臟有毛病,需要每天按時吃藥),身體間中會無故生病(因為免疫力比一般人低)。

阿力和阿炳的父母從事不同的工作,因不同的染道而感染這個病。功課輔導班開始不到兩個月,起初小孩的出席很不穩定,因為父母都不太熱衷帶他們到來,可能是覺得沒有必要,或者有點擔心,即使父母都是我們的病友。輔導班主要由Maggie和Cindy負責,每次大約在四五時開始,先檢查他們每週的作業,然後督導他們完成當天的功課,之後會教一點日常英語,或者講講小故事,從而帶出一點人生道理或心理輔導。

我和其他同事會在當日特別多做幾個菜,因為輛導班結束後會和小孩一起吃飯,之後再玩一點小遊戲,等他們的父母來接他們。他們每次吃飯都會鬧出一點笑話,不是學校或家中的趣事,就是互相鬥嘴或說些奇怪的話。小炳常常口不擇言,老是模仿父親的口吻,叫自己做「老子」;小力嘴巴較聽話,但飯總吃得一桌都是。每次小炳說:「老子喜歡xx時」,小力就要說相反的話,事實上他們真是完全相反的兩個人,就連口味亦然;小炳喜歡吃辣和肉類,小力則不能吃辣,喜歡吃素菜。

上星期,我們叫小孩在父母面前「表演」一下他們在中心學到的英語,他們的父母都很驚訝,想不到自己的兒子能學到這麼多單詞和句子。或者是出於家長心理,他們非但對我們表示感激,今個星期更不用提醒便準時送孩子到來。這對我們來說也是個鼓舞,同事說以往都要每次打電話通知家長,甚至通知後也不一定會帶小孩過來。

我們多麼希望阿力和阿炳不只能與我們一起學習,一起吃飯,他們真正需要的,是和「一般人」相處、玩耍。或者在他們和其他人未知道自己的「身分」之前,這不會是太大的問題,然而在他們或其他人知道「真相」之後,情況實在不敢想像。假如可能的話,真想把輔導班擴充,讓其他小孩都能參與,可是我們都知道現實是不太可能的。事實上,所謂的功課輔導班,學業並不是我們最關注的,最終目標還是希望讓他們多接觸「其他人」,能健康快樂地成長。而我們,還有和其他病友的關係,都是這樣一步一步慢慢建立起來的。

記得上星期四第一次和他們吃飯,我已開始發揮逗小孩的本領,既他們鬥嘴鬥氣,又和他們鬥安靜、鬥吃得乾淨。這些回憶,相信是我一輩子也不能忘記的,即使日後我離開了他們,還是他們離開了我們……



(左邊是阿力,右邊是阿炳,我笑阿炳吃得太多肉,所以長出青蛙皮【他的手袖】)

2011年10月18日 星期二

食住問題

去年到步不久後寫過一篇〈吃的問題〉,今年到了新的地方,又要面對另一次吃的問題。

早前一個人在昆明待了一星期,正餐不是米線、麵條,就是炒飯、蓋飯(國內的「碟頭飯」)。任何在國內待過一段日子的人(一線城市或許除外),大抵都知道這些東西有多難食,油、鹽、味精比菜還要多,除了便宜和方便之外,實在找不到任何吃的理由,除非你有自虐狂!

在昆明時已知道,新中心只有我一人入住,當時第一個反應就聯想到餐餐米線、麵條、蓋飯、炒飯的日子。在舊中心,三餐有廚房阿姨照顧,間中又會和同事或朋友外吃,雖遠不及在家和在港的美味,但整體而言還過得去。可是一想到今後要天天一個人在下關這小鎮外吃,實在有點頭痛……結果嘛,人生總是充滿意外驚喜的。

由於新同事大多數都是單身,和我一樣經常面對外吃的問題,所以他們年多前就開始一起在中心煮飯,包括週一到週五的午餐和晚餐。大伙兒輪流買菜(菜市場就在中心附近),輪流下廚、洗碗,吃得既比外邊好,又有另一種愉快體會。猶幸自小媽媽都有教我下廚,多年來的訓練雖不至於很拿手,但至少不會失禮,加上同事們又不是廣東人,隨意弄些廣東小菜便足已贏得他們的好奇和讚賞。下星期還答應為澳洲來的Rachel煮她最愛吃的港式叉燒(我大概只知怎麼做,但實質上從未做過)。



(一號大廚利生)


食的問題基本上解決了,但今次真正要面對的卻是住的問題。我一不怕黑,二不怕鬼,一個人住本應問題不大,但過去一年習慣了和大班嘩鬼同住同睡,忽然間變得這麼冷清,倒是覺得有點孤單,尤其在這種小村子裡,入夜後就變得像個死城似的。

不過,這些問題當然難不到我,真正難到我的還是那些老問題:床、被不夠長,腳板每晚露在床被之外;門框太矮,天天撞到額頭的同一位置。上天某程度還是公平的,賜我高大的身型,但要為此吃點苦頭。另一件趣事是,前天我問曉琴:中心既無人住,為何會有床和被袍?她的表情有點尷尬,而我亦證實了我的想法――曾經有位病人住在中心,可是他後來去世了,他睡的就正是我現在的床袍!曉琴強調床單被單都一一清洗過,只是床框和床褥就……(她也不好意思說下去)

其實我覺得這也沒甚麼大不了,也沒興趣深究那位病友的來歷和甚麼時候離世,終歸我現時每晚還是睡得好好的。至於住在中心真正惱人的,意外地是洗澡。在雲南,家家戶戶都用太陽能熱水器,這意味著陰天就不會有熱水用。舊中心設備較好,至少有電熱水器讓我可在陰天洗澡。在這兒,天天洗澡恐怕會是個奢望,特別是大理早晚都特別凍,洗冷水是有點難度的,冬天就更加不用說。

但話說回來,熱水的邏輯是這樣的:沒有太陽就沒有熱水,但這不等於有太陽就一定有熱水,因為太陽能熱水器總是不太穩定,前晚我就被迫在入冬前洗了個冷水浴!這還不特止,浴室(其實只是廁所+花灑)的去水位是有問題的,所以每次洗完後都像水浸一樣,要不停掃水才能把地板稍為弄乾。偶意一次半次還可接受,但天天的話就實在「老火」(昆明話,好麻煩的意思,我覺得它很傳神)。

繼續數下去的話,問題還是有好些,但人活著其實需要甚麼?擁有多少?對於這問題,我至今依然沒有答案。以前的我會認為不需要擁有太多,有家人有朋友,間中嘗嘗美食,年中去去旅遊就夠;現在的我也同樣認為不需要擁有太多,但內容可能變成:有人和你說說話,三餐能夠吃飽(甚至兩餐,農村一般只吃兩頓),有一張床,有水洗澡就夠。但最後要補充一句,這兩種態度對我來說,不一定有衝突或價值高低之分,兩者同樣可以是快樂的、美好的,只是重點和源頭不一樣而已。



(二號大廚曉琴)

2011年10月14日 星期五

外展

和去年一樣,開工不久就正式做外展工作,但今次的不同在於它實在來得快:到步後第二天就正式首次探訪病友。和流浪兒童的外展不同,首先,流浪兒童基本上一眼就能認得出,愛滋病人卻沒有外在特徵;前者我們可以主動找得到,後者卻要靠他人轉介,因為甚少會有人主動告訴你他/她是愛滋病人。

其次,流浪兒童的外展工作範圍,來來去去都是市中心那幾個地方,而愛滋病的外展由於以探訪和關懷為主(有時也會和醫療有關),所以地方和手法都比較有彈性,有時會在病友的家,有時又會在醫院,有時還可能會在茶館、餐廳、公園或商場(和病友逛街購物),甚至要出差到下關以外的鄉鎮,因為我們不僅務服下關這小鎮,而是整個大理。按土地面積計算的話,大理足有二十多個香港那麼大。

我首個接觸的病友叫朱姐(由於感敏問題,今年的案主都會一一化名)。由於朱姐行動不便,而且她的家接近中心,所以同事每次都是到她家去探望她。朱姐今年四十多歲,丈夫因販毒正在坐牢,而她行動不便的原因猜想也和她多年來在大腿靜派注射毒品有關。朱姐在99年證實感染愛滋病,事後成功戒除毒癮,通過教會人士介紹我們認識,現時生活主要靠低保收入(國內的綜緩制度)和教會朋友的援助。

不知道是吸毒的後遺症,還是患病時間太長,朱姐除了身體十分虛弱之外,就連頭腦也不太清醒,間中說話會語無倫次。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那句反覆說了幾次的話:「我想快點死,但我又怕死」,多麼矛盾,多麼叫人扎心。朱姐無兒無女,丈夫被判十年徒刑,加上這個病令她不敢面對任何人,雙腳的毛病又令她不能到處走。除了我們和教會的朋友間中會探望她以外,她每天就只能獨自承受孤單和絕望……

第二次外展就在探望朱姐後的翌日,今次的個案不只一人,而是一個家庭,一家三口都受感染的陳家。陳家住在巍山某條小村,離下關大約百多公里,是一條出名的「毒村」,吸毒、販毒、製毒樣樣齊。陳先生說農村沒有人管,而且這門生意利潤高,很多人樂意冒這個險,我在陳宅門外就發現當地人公然種植大麻!



(陳家門外的大麻,偷拍得來的。抽大麻的人是抽它的葉子,而雲南人還會吃它的果實,叫麻子。麻子的「毒性」近乎零,所以吃麻子是合法的,而且四圍都可以買得到【但葉子明明是不合法的嘛,為何又可以種植和賣麻子?真搞不懂】,一般在農村會把它當瓜子一樣,用來消磨時間和招呼人客,去年我家訪大理時就吃過不少,至今才知道它是什麼東東!)


不消說,陳氏夫婦自然是因針筒注射而染上愛滋病的,二人和朱姐一樣有共同的特徵,就是間中會語無倫次。不過同事說他們比早前精神得多,至少神志清醒,體力看上去也不錯,因為我們到步時,他們正在曬大米和洗衣服。同事又說,由於愛滋病感染者身體虛弱,所以很容易患上各種疾病,之前一家三口就經常同時生病,但今次他們看來都健健康康的。

說了兩次一家三口,那第三口到底是誰?這明顯不過是他們的孩子,也是最令人難過的事情。小男孩今年才九歲,是通過母體感染這個病的,寫到這裡也不知怎樣寫下去......小孩有點害羞,也有點跳皮,一方面不願和我們打招乎,另方面又不時作弄我們。陳小弟弟因為常常生病,重讀三次一年級也不果,最近終於沒有再上學,跟陳爸爸一起做生意,包括賣狗肉和做私煙。可是小孩至今還不知道自己染上這個病,即使他每天都要定時吃藥。我們對陳氏夫婦說,總有天要讓孩子知道這個事實。他們為此感到很無奈,也非常內疚,但就是無法向孩子開口(或者說了小孩也不明白,畢竟他才九歲),就連自己倆的病情也不願多談,更莫說讓村裡的人知道。

每次探訪病友,我們都會為他/她們帶點小禮物,都是比較實際和有用的東西,例如雞蛋、水果、藥物、圖書或小玩具(給小孩)。由於陳先生常常在外做生意,別說吃藥,有時就連正餐也沒吃,所以我們特別送他一個小藥盒,方便他出門帶備少量藥丸(他上一次和同事見面時表示,出門帶太多藥瓶很不方便,所以索性不帶不吃)。另外我們又送了兩個小橡皮球(就是我們小時候玩的「彈彈波」)給陳小弟弟,獎勵和提醒他保持清潔,因為他之前的手和臉都是黑髒髒的。

或者因為一早做足心理準備,且又經過一年流浪兒童工作的洗禮,我在面對這些傷心故事時,已不會有太大反應。事實上,同事亦提醒我,我們既非研究或醫護人員,對疾病和藥物學了解不多,所以幫助都很有限,只能和他們做做朋友,聽聽他們的故事和需要,陪陪他們走人生的一小段路程。這點在性質上和流浪兒童的工作有點相似:無論是救助、成效或回報都是很有限的,有時甚至會被騙、被傷害或被利用,同樣會灰心、傷痛及難過。

剛開始這工作的我,自然未遇到太多難題,或者這只是個起步,相信日後會陸續有許多挑戰。現時最大挑戰的,不是勇氣或自我保護的問題(很多人也為此擔心我,先在這裡多謝大家,不過我們只是做關懷和支援的工作,風險不是大家想像中的那麼高,不過我會多加注意的,雖然也不知要注意甚麼:p),而是語言的障礙,因為本地人大部分只會說方言,而且他們的方言比較混雜,不像昆明話有系統和劃一,甚至每條村子也有自己的方言,有時就連本地同事也只聽懂八八九九(經我再三追問,這些方言就叫「方言」,根本沒有名稱,不叫xx語或yy話,有些字眼更連文字也沒有)。還好我在昆明生活了年多,昆明話基本上也聽得懂,而這邊的方言和昆明話有點相似,所以我大概能聽得懂三至五成,日後還要繼續努力,以及靠同事多多幫忙。

說起同事,我雖只來了一星期,但已覺得這團隊很了不起。之前已提過海外同工有多好,這裡就不再重覆。至於本地員工,他們雖有工資,而且外展全都由他們負責(基於語言、文化、互信和政治感敏等問題,不過我黃皮膚黑頭髮,又聽得懂三五成方言,所以可以幫忙),但他們也毫無怨言,都是有勇氣和愛心的人(否則也不會幹這行,曉琴早前笑說:「好人好姐也不幹這行吧!」),而且對工作有熱誠,同事之間又團結……我有預感,今年會是非常豐盛和難忘的一年。



(中心大廳掛了三幅海報,這幅的話最打動我,令我呆了一下:「如果我告訴你,你還會愛我嗎?」我深信人人都有權利去愛和被愛,不論是流浪兒童還是愛滋病友,可是......現實就不是如此......我也不禁問,萬一我也受感染,我告訴「你(們)」的話,「你(們)」還會愛我嗎?)

2011年10月11日 星期二

新中心


前後兩個大背囊,左右兩大袋雜物,從昆明市中心坐車到西部客運站,再從客運站乘長途車到大理下關,然後再轉出租車到村子,兩位同事就在村口等我――等了這麼久,終於來到新的中心。



(中心所在的小村子,日頭有點熱鬧,因為有菜市場,但晚上七點後即變死城)

這兩位同事早前在昆明見過面,男的叫利生,沉默寡言,看上去是個柔情硬漢子;女的叫曉琴,項目負責人,在中心日子最久的一位。對曉琴的印像比較深,一來上次會面時,說話的主要都是她,二來她雖然個子小,卻看得出一點也不柔弱,而且從她的分享中,你能感受到她的熱誠和光芒,第一眼已有點欣賞這位同事。

新中心的員工不多,連我和兩位間中幫助的義工在內就只有八人,當中三人來自澳洲(早前還有一位新加坡人和一位美國人,但都已回老家或轉到其他項目點去),其餘的都是本地人。正如曉琴早前說,愛滋病關懷工作本身就有點「趕客」,即使在NGO或慈善群體中,也沒有多少人願意投身。

中心的負責人是來自澳洲的Sam,他和年輕貌美的太太一同在這裡工作,二人同心,羨煞旁人。Sam主持了大約個多小時的「迎新環節」,包括同事間的互相認識,以及向我講解中心的工作和日後的安排。



(小區內的菜市場,以後每天三餐大概都會在這兒解決)



據我初步了解,中心的工作大致可分為三類。第一,預防、教育和推廣:於大學或教會舉辦培訓和講座,一來為提高大眾對愛滋病的認識,二來鼓勵更多人加入我們的行列。第二,病友及其家人的關懷:照顧病友的身體、情感,和生活需要,家人方面則包括心理輔導、鼓勵復和與接納,甚或教導基本衛生常識等。第三,其他不相關、定期或不定期的事工:麻瘋病關懷、兒童補習班、社區及節日活動等。

至於服務對象方面,撇除以上第三類工作的話,所有對象都是和愛滋病有關的。這些對象大致可分為五類人士,分別為:(一)吸毒者;(二)性工作者;(三)小孩(從母體或其他渠道被感染);(四)一般性感染者(包括「一般性」感染,即如血液感染,或一般「性感染」,即性接觸感染);和(五)家屬。由於他/她們的性格和背景都很複雜和敏感,所以一般情況下都會獨立處理每個個案,而且手法也因會應個人而作調整。不過,有時也會把類近或合宜的個案組織起來,例如開小組、安排過來人鼓勵新病友等。

之前我也不知道,原來大理是全國最大的毒品中轉站之一,所以連帶愛滋病的問題特別嚴重。大理的常住人口只有五十多萬,但已知的確診人數就超過四千,其中大約有一百人和我們有聯繫(間中會有些新病友加入,又有些舊病友離世)。從數字上來看,我們的工作真有點車水杯薪。先不計病人家屬、行政工作和其他與愛滋病無關的工作,假如七個人(當中有中文不好的外國人,也有間中才幫忙的義工)分工每天探訪或跟進三個個案(肯定已超額完成!),那即使一年到晚都不放任何假期,每個病人一年也只能安排十一次見面,即一個月一次也沒有。說句難聽的話,他/她死了也未必有人知。可想而知,同事們的工作是有一定的壓力和艱辛,難怪他/她們聽到有個傻瓜來做一年全職義工,都表現得很高興。



(中心對出有一個手機和mp3專賣場,聽來好高檔吧,不過,就是這樣子的了!)


談完新中心,還是要再說說舊中心。日前舊同事打電話給我,說中心在國慶假期的某個晚上被洗劫一空,辦公室的電腦和夾萬全都被偷走。同事們和我的反應都一樣,霎時就認定是某幾個惡童的所為,因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中心在這段期間無人看守(以前由於有小孩入住,所以即使是過年也會有同事輪流值班,可是當孩子們都搬到兒童村後,國慶假就沒有人看守了)。氣憤過後,我再三反覆思量,覺得在沒有證據下就判他們的罪,還是有點先入為主和不合情理。的而且確,犯案的有可能是其他人,正如中心以前也出現過賊人一樣。此外,我心底裡始終希望犯案的不是他們。可是,小虎日前回中心找同事自首(對,他又從家裡跑出來了,唉!),承認自己當時也在場,不過只有份看,沒有參與(小虎還是有良心的),而且也供出其他犯案者出來。一如所料,果真是早前被趕走的申恩申敢兩弟兄(〈六國大風相〉一文中的幾個臭惡童),還有他們在外面的幾個「老大」。

回想起來,中心被劫是不幸,但不幸中的大幸是我當時已搬走了。之前也有同事建議我繼續暫住,可是眼見大部分東西已搬到兒童村(連洗手盤和爐灶也沒了),我覺得實在不方便,所以還是搬到別處暫住。試想想,假如事發當晚我在中心的話,一場血戰肯定少不了的;現場留下了斧頭、鐵筆、錘子、開山刀、大鋸等,結果很可能不是劫案,而是命案!荒謬的是,同事帶同疑犯的照片去報警,警察的態度既傲僈又不受理,還恨批同事毫無證據,誤信小孩,浪費警力……至於小區的監控(防盜)嘛,本應是很好的鐵證,但後來發現它原來只是件掛飾,是根本不能用的!實在夠有好笑……還是那句,這個國家……

明天要和同事第一次出外展,探訪一位目前身體狀況不太理想的病友,後天又會出差巍山,探訪一家三口患有愛滋病的家庭。事情好像來得很快,不過這樣也好,反正我已等了許久,就不要浪費時間,邊做邊學吧!

2011年10月5日 星期三

下一站……大理

和大理的同事見面後,終於把一切都定好了,過兩天就正式出發(因為適逢國慶假期,一放就一個禮拜),展開下一段義工服務之旅。

上星期,舊中心正式搬家,四圍都混亂不堪,應拆的拆,該掉的掉,要打包的打包,大伙兒都好不忙亂,可是孩子們都不怎麼聽話。周華本來已被趕離中心,但因為早前被斬傷要做整形手術(詳見〈血災〉一文),我們萬般不願意又把他接回來。醫生規定他必須先戒煙,否則不會為他動手術,可是他一直都在抽,在中心又不時鬧事,和同事及其他小孩都發生過好幾次嚴重衝突。在衡量過利害得失後,同事們決定不帶他同往兒童村(新中心),著他在搬家那天自行離開。他知道這決定後心有不甘,搬家前幾天越來越猖狂,還差點令我出手教訓他。

早前,中心接收了一個流浪漢的孩子,他叫小浩,今年六歲。為了讓他不再流浪,我們決定帶他同往兒童村,可是日前又再發生那件可怕的事――小勇三番四次迫小浩含他下體!事件發生在搬家前一個晚上,小勇在陽台脫了褲子,正要小浩幹那件事,恰巧被同事逮個正著。幾經審問才得知,原來事件已不是第一次發生,小浩一直不敢告狀,當然是怕小勇報復,可憐小浩就一而再被迫作這樣的事。

由於當晚值班的是新來的年輕同事,所以事情便交由我處理。常言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我和小勇單獨談話時得知,他小時候也被迫幹過這樣的事。一方面我心裡很同情他,但另方面犯了這樣的錯,中心沒可能再容得下他。結果我沒有怎樣責備他,和他說了許多人生道理,然後看著他從已打包好的行李中取回自己的物件,另外再給他兩件外套後便送他離開。

這是多麼令人難受的場面。小勇在中心其實表現不差,有時還會主動幫我們做點事,可是不這樣處理的話,一來會影響日後的管理,二來對小浩也不公平,三來小浩日後會被怎樣報復,這可不敢想像。說到底,我們不可能天天二十四小時保護他。結果,去兒童村的人數就少了兩名。不過這還不止,來了不久的阿星在搬家前又無故跑掉,相信是因為野性未馴,在外頭還未玩夠,不想跟我們去那麼遠的地方,所以去兒童村的又再少一人。

有人不想去,有人想去卻去不成。陸路早前故態復萌,天天不是打小浩就是打其他孩子,上週更和小李宇一起跑掉。不過,搬家那天他又回來了,還高高興興地嚷著要同去兒童村。可是經同事們商議後,大家都認為他不適合前往,只能留他在外展點接受日間服務。小陸路知道消息後,不斷向每個同事求繞,但結果當然沒用。當他眼見大伙兒出發時,小陸路靠在我身旁哭了……

回想起在中心這麼久,就只有陸路從未哭過,不論是被我們懲罰,還是那次他被打破了頭,血流滿面兼縫了五針。可是今次我知道,他的哭不單是因為心有不甘,更是因為感到被遺棄,再一次的被遺棄。由於我不會前往兒童村,當時院子裡就只剩下我和他。小陸路在中心算是很聽我話的,眼見他落淚,我的心也和他一樣。陸路確實是個可憐的小孩,連自己家在何處、父母姓甚名誰,通通一概不知道(詳見〈矛盾〉一文)。又一次,「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內心的矛盾不知怎樣宣泄。我在中心門外買了枝冰棒請陸路吃,然後目送他獨自離開。臨別前還叮囑他記緊去外展點找我們,答應他日後有好表現的話便帶他去兒童村。

最後,中心就只剩下我一人,由於新地方要隔日才可搬進,當晚我便獨個留守中心,面對人去樓空的冷清,令我再次想起陸路。翌日早上起來,我收拾好行裝,準備搬到另一個地方暫住,離開前發現小陸路睡在院子的一角,就在那堆我們不要的舊衣堆中。這時我才想起,昆明天氣轉冷了,所以他回到這裡,並在舊衣堆中暖暖身。看到這情景,怎能叫人不為之動容。其實不單只陸路,在昆明的街頭還有許多類似的小孩,他們吃不飽、穿不暖;無人關心、無人愛護。再過不多久,昆明便會入冬,他們又要面對一年最難挨的日子,想到這裡也不禁……

就這樣,流浪兒童的工作就正式告終。本來以為早已結束的工作,結果留下了一個月的尾巴。現在我身處市內一個小單位,待國慶假結束後便前往大理。長假期,人人都在歡樂中渡過,家人團聚、出外旅遊、吃喝玩樂,可是有誰會記念這些流浪兒童?半年前,流浪兒童是國內媒體的頭號熱話,就連我也上過好幾次電視。結果半年過了,流浪兒童的問題點丁沒有改善,可是媒體和大眾已轉到食品安全這話題。這個國家,這片土地,這些人們,到底還有多少無奈,還要承受多少磨難?或者大家早已麻木了,又或者,連我也會快將麻木……

下一站……大理!

2011年9月27日 星期二

等待與期待

滯留昆明,因為和機構有新的安排。原先說好要去德欽,可是那邊的項目出了點問題,負責人告訴我暫時未能成行,所以馬上安排去另一個項目點。

新機構的總部和負責人雖在昆明,但它的制度有點特別,不是總部派你去那就可以去那,還要得到當地同工的認同才能前往。即是說並非總部派不派你到地區去,而是地區讓不讓你加入;架構上表面是從屬的關係,但實質上地區還是自主和獨立的。

理性上我認同NGO應有這種的制度,但個人情感卻非常著急。雖說舊中心還有點事情處理,但內心還是想早日成行。日前終於收到好消息,機構在大理的中心接受了我的申請,國慶假結束後便可正式上任。那邊的項目和原先的很相似,主要服務當地的愛滋病友,另外也有麻瘋病的事工。收到消息後實在鬆了一口氣,後天會和大理的同工見面,因為他們會在國慶前到總部開會。

回想去年聯絡機構時也出現了許多轉折,由原先去非洲的愛滋村轉到廣西的山區,再由廣西的山區轉到雲南的昆明。人生本來就有許多事情不是自己可以掌握的,或者正面來說叫做意外驚喜,事情往往要在我們踏出第一步後,才會見到陸續的發展。這樣的人生正合我意,也是我一直所追求的,安份和穩陣的生活始終不太適合我。

從去年到現在,其中一件學會的事情就是等待。等待表面上是靜態和被動的,對性急和固執的我自然很是不慣,但在這段期間我對等待就有了新的體會。學習等待,其實是人生重要的一課,因為等待換來了空閒和空間,讓我們可以更關注身邊的人和事,也唯有等待過後才能更享受意外的驚喜。換句話說,等待並不全是被動和消極的,相反是另一種主動和極積,磨練我們的耐性和意志,為上路而作好準備。

我在這段等待期也不是閒著的,一方面要繼續早前接來的外快,另方面又要幫忙中心搬家及其他過渡工作。那個小孩應同去兒童村(新的中心),那個小孩送到家舍較合適,那個小孩應留在外展點、甚至放手不管,還有上學童的住校和轉學安排等,不少工作我也可以給點意見和支援,說到底我已是中心的老員工(現時兒童部的員工大多來到中心不過半年)。

此外或許是緣分的安排,早前認識的兩個當地朋友,一個日前證實子宮長了個腫瘤,另一個則家人出了點問題,二人最近心情都不太好,正需要朋友在身邊。剛巧我還在昆明,可以陪陪他們,所以連日來分別約了他們幾次,互相扶持一下,吃吃夜宵、唱唱卡拉ok,日子過得也挺充實。

等待或者就是這一回事,有人會被動和消極地呆著,但只要細心觀察身邊的人和事,主動和積極活好每一天,其實還是有許多事情等著我們作的。等待可以包含期待,但願這兩位朋友的困難都早日解決,也期待和大理的同工會面並盡快開工。

2011年9月23日 星期五

新開始

回到昆明,意外地又在舊中心(這樣稱呼有點不慣)住了數天,因為新工作還未安排好,舊工作又有點手尾跟進。同事和孩子們都奇怪我為何會回來,戲言說我捨不得要永遠留下來。

先談談新工作。八月份和新的合作機構接觸過,是一間很特別的NGO(由於種種原因,我都盡量不提機構的名字,不論新或舊的)。說它很特別,首先因為它是一間有基督教背景、由海外人士和資金運作,而在內地成功註冊的NGO。基於國內的特殊政治環境(這句話很官方!),一般有宗教和海外背景的NGO是極難取得本地註冊的。去年另一間我協助的香港機構,雖然在國內有無數扶貧和教育項目,但就是一直辦不到註冊。新機構能成功註冊,全因多年前――早於國家制定海外組織註冊法以先――已在雲南地區開展了許多社會服務。

其次,新機構不但有海外背景,而且大多數員工都是外藉人士,來自歐、美、亞、非等二十多個國家,部分員工甚至幹了十幾年。過去一年,舊中心同事和外界都稱我為「長期義工」,但如今在新機構就要改稱「短期義工」,因為按新機構的標準,兩年以內的都屬短期性質,說來真有點諷刺。不過最特別和重要的是,新機構的所有外藉員工,不論主管或前線人員,全都和我一樣,是靠朋友或教會支持的非受薪義工(本地員工則有工資)。經過這年,我充分體會到這點是非常重要的。一來義工並不是抱著「打工」的心態而來,其熱誠和無私在一般情況下都無用置疑,工作表現有時甚至比正式員工猶有過之(雖然也不一定)。二來許多國內的NGO都有來自香港或海外的受薪員工,可是他們的工資和福利往往比本地員工優厚太多,所以本地員工時而會有比較,甚或埋怨。這自然會影響彼此之間的團結和士氣,舊中心就不時出現這問題。

此外,它和好些大型NGO不一樣,後者往往在全國多個地區開展了大大小小的不同項目,然而量和質卻不一定成正比的。過去我曾接觸過不少項目,某些確實做得非常表面,說得難聽點,有的是毫無方向,有的甚至是為做而做。反觀新機構,它多年來只專注於雲南地區,這既有利於把項目做得更深入,亦有助於管理和與政府及其他單位合作。當然,凡事有利亦有弊,這路線的弊處在於不易使機構出名。一般而言,NGO的「市場佔有率」不足會較難得到外界的認同。換句話說,籌募經費也較困難。

最後,基於以上兩點,新機構的行政費用和員工開支相對地會較低,這既能減輕籌款的壓力,又能令資源運用得更合宜。所以它和很多NGO不一樣,人家的規模越做越大,項目越來越多,相反它卻越縮越小,但越做越深,有些項目更會在上軌道後分給其他人接手,包括當地的NGO、教會、個人,甚至政府。亦因為這個原因,它不用太擔心機構不出名或「市場佔有率」不足,又能和政府及其他組織有良好的合作關係。這是我最欣賞它的地方,也是我為何最終選上它的原因。

說了這麼久都只有讚美的話,但平心而言,一日未正式開始工作也不能作準。那麼我將來的工作到底是甚麼呢?具體的細節還有待安排,假如沒有太大變動的話,應該會去雲南最北且較偏遠的地區(靠近西藏),照顧當地的孤兒、愛滋病友(國內叫艾滋病)和麻瘋病友。早前好些朋友聽到後都有點意外,通常第一個反應是:「現在還有麻瘋病的嗎?」,第二個反應是:「會不會有危險?」第一個問題很容易回答:「有,尤其在貧困和衛生環境較差的地區」。至於第二個問題,我個人不太擔心,相信只要小心謹慎,並依足機構的指引,問題應該不大,何況我又不是前線醫護人員(新機構有很多都是醫護人員)。我所擔心的反而是自己能否應付得來。

怕應付不來,不是因為環境惡劣或有可能要面對生離死別,這兩方面我已做足心理準備,何況經過這年的鍛練和考驗,相信問題不會太大。而我所擔心的,說出來會有點丟險,因為照顧麻瘋病友的工作包括替他們包紮和洗傷口,而我……是怕血的!過去一年,我間中要幫小孩洗傷口,但每次不是無法完成,就是戰戰兢兢和鼓起無比勇氣,事後還會累得像打了場球賽一樣。我想,這會是一大考驗,當然我也不會太勉強自己,因為這對病友和自己也不好,但至少總會嘗試克服它。

在起行之前,新機構和我要再開會和培訓幾次,所以短期內我還會留在昆明(新機構總部所在)。亦因為這樣,我現時仍住在舊中心,繼續和同事及孩子們在一起。這樣也好,我可以和他們多聚一段日子。然而中心下週初便會搬到城郊去,由於地點太遠,之後我要在市內找個地方暫住,直到出發為止。

一開首提過,舊中心有點手尾要跟進,除了交接工作和收拾東西外,日前收到小冬班主任張老師來電,說小冬的學習出了點問題,要我到學校談談,簡單來說就是「見家長」!見家長這回事,我小時候可是經驗者,相信沒有幾個香港學生有我「經驗老到」。不過人人都會猜到,老師要見的是我父母而不是我。今早剛和張老師見面,氣氛和心情總是怪怪的。昔日坐 / 站在「犯人欄」上的我,如今卻變成了「家長」。

張老師是個盡責的班主任,見面其間感覺到她非常關心小冬。會談一如所料沒有甚麼結果(我可是個經驗者嘛!),只是得知小冬的學業和操行都出了些問題,一時間我還未想到應該如何處理。站在過來人的立場,我好能理解小冬,再者小冬也長大了,責罵或懲罰既無效亦無必要,但為了他的未來著想總不能不了了之,唯一想到的是要和他好好談談。小冬平日住校,週末才會回中心,所以要等到明天才有這個機會,恰好有一晚時間讓他平復和反省一下。

新開始,原來只是舊的延續。早前寫了句:「離別從來只為了上路,結束也是另一個開始」(詳見〈一年之後〉【下】),現在應該要修正為:「離別從來只為了回歸,結束也不只是新開始」。

2011年9月21日 星期三

後記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個中心,無論是家,是國,是所愛的人,還是自己,人總是圍著自己的中心打轉、生活。沒有中心,人難以存活,那怕中心是大的還是小的。

於我而言,我不知自己的中心算是大還是小。我是個自我中心的人,過去一年在昆明這個「中心」,學習放下自我,感受和親近這兒的人和事,過程中沒有太多的不適應,也不太想家和香港,頂多想念媽媽的菜和老家的美食。

別離「中心」,回到香港,意外地非常不慣,甚至有點不舒服。每天在地鐵車廂內被十幾部iphone包圍著,看見十幾隻手指在屏幕上晃動,我覺陌生。媒體不停發放香港人的世代論爭、政治左中右立場的炒作,甚至撐o靚模、反o靚模和o靚模vs o靚模的鬧劇等,我覺無助。朋友間聚舊的話題,從結婚買樓轉到生小孩和選學校,我覺抽離。眼見香港人活得安舒,自我感覺良好,卻不停指罵內地人的種種不是,我覺反感……

簡單而言,在國內有太多看不過眼的事情,然而生活久了,當然還是不能接受,但至少可以理解,可是香港有些事情,我既不能接受,又不能理解。我不是要批判些甚麼,我相信每事都有其緣由,每人總有其難處,只是經過這一年後,我發現我的中心有了轉變,而這轉變同時塑造和影響了我對人事的看法。

回家後呆了幾天還沒有適應過來,然而回家總是美好的,因為我可以用母語來表達自己,可以包圍在朋友和美食當中,更重要的是可以喝到媽媽的湯水,陪陪家人過中秋。試問世上除了母親外,有誰會半夜等你下機,還一早預備好湯水放在餐桌等你回家;有誰會發現你有點咳嗽,在你未開口之前,就買了一枝川貝批杷露放在你書桌上,沒說一句話就等你自己拿來服用。回家後總是忙東忙西,晚晚夜歸,陪家人的時間少得慚愧,可是媽媽也沒說一句抱怨的話,只有老是叫我多休息點,注意身體,還有在送行時叮囑我到步後打電話回家。可惜最後我還是遲了一步,落機後沒多久就收到李太的來電。

友人曾說:「人過了三十歲就算步入中年」,那麼我可算是個流浪中年嗎?是照顧流浪兒童的中年,還是繼續在外地流浪的中年?經過這一年,我的中心擴闊了,非但生命中多了個流浪兒童「中心」,還有生活中心的轉移,人事經歷的開拓,就連對食物的口味也有了新體會。來年轉到新的地方去,自會有新的中心,新的生活,新的服侍對象。經過一年流浪中年之旅,面對來年的新挑戰少了往年的緊張,但熱情和期待還是和一年前一樣,絲毫沒有退減。但是如果你問我,一年後回家會如何?會安定下來還是繼續流浪?這些問題,相信要等一年後才有答案。

2011年9月1日 星期四

一年之後(下)

八月三十一日,最後一夜,毛毛細雨。

上篇在咖啡店寫成,下篇特意留待今晚在中心寫,原因和去咖啡店的次序一樣,是有點無聊和自製浪漫,因為「阿康老師網誌」的第一篇是去年某個晚上在中心寫成的,所以要來個首尾呼應。

(寫完第一段已寫不下去……)

這一年,經歷良多,是豐盛和滿有意義的,是我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事。然而如果你問我,中心的工作辛苦不?我會坦白回答你,一點也不辛苦;又不過如果你問我,今年過得辛苦不?我也會坦白回答你,我不知道。

寫了這麼多流浪兒童的故事,相信不難理解我們的工作有多艱難,那種無奈,那份煎熬,直教人身心俱疲。對於不拿工資又要二十四小時對著小孩的我,這種感覺是再熟悉不過。不過,難受的同時,我反倒獲得了更多,不單是生活的閱歷和關係,還有自主和隨心。

來這邊做義工,是我自發、自願和自覺的。我自小都不甘被束縛、走其他人想走的路。從小時候要選中學,到中四選文或理科、預科後轉讀哪間學校、大學選修超冷門學科,一直到今天來到雲南,父母也給予我莫大的自由,一切大小事情都可由自己作主。我是個沒有自由就活不了的人,這也是我的任性。有句話是這樣的:「自由是孤獨的另一個名字」,我個人十分認同,或許這也是自由(任性)的代價,這年間就充分體味了它――孤獨。

說來有點奇怪,碩、博的研究生涯都熬得過,理應早已習慣和孤獨打交道,為何忽然變得軟弱起來?這也是為何我說不知道今年算是辛苦或不的原由。我其實很習慣,甚至是無可救藥地喜歡一個人,但在這兒經常要一個人承受上面所提過的無奈和煎熬,說實話也真不易。一方面,自己早已過了熱衷結交新朋友或不停約會的年紀,有時在中心受了氣或不愉快的話,外出時見到其他人也懶得說半句話,怪不得某咖啡店的員工說起初覺得我很冷漠。另方面,中心的同事要不流失太快,要不都有家室兒女,加上文化背景的差異和總覺得自己是個過客,所以緣分和心態都不容易讓我們成為好朋友。

至於在香港的老友嘛,來到我們這個年紀,大家都各有各忙,雖說可用互聯網保持聯繫,但其實又有多少事情可以這樣來說清。不過即使我們走得遠了,但只要知道大家都過得安好就好。就這樣,這一年成為了連找個說話對像都沒有的一年,每次遇上不愉快的事情,又或者孤獨突然來襲而身邊無一人時,這份感覺就像魚骨卡在喉頭一樣,只好硬吞,活生生的把它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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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別前做西多士給同事和小孩吃,從未試過一口氣做二十幾份那麼多)






九月一日,歸途,天晴

沒想到最後一篇是這麼難寫的,明明有著萬語千言,但就是說不出心裡所想,既寫得零碎,又越寫越低沉。

我向來很怕話別,不是面對不了離愁別緒,而是難以接受關係終結。昨晚不用值班,入夜後特意在院子和小朋友玩鬧,覺得過了這晚就不會再有同樣的機會。表現得最捨不得我的竟然是陸路,整晚就是跟著我,要抱我,要坐在我腿上,還三番四次叫我不要走。回想起初我是很討厭陸路的,也試過非常兇的對他,但日子久了還是培養出感情來。見證著他從黑、臭、髒變得白淨可愛,言語行為也慢慢改過,實在是一大安慰、成就。

昨日上午給小孩上最後一節旅遊課,介紹了我的老家香港,還發他們合味道杯麵和奶磚雪糕,看見他們吃得開開心心,嚷著要我快點從香港帶幾箱過來,既好笑,又感動。在最後一次趕他們洗腳睡覺、最後一次為他們點蚊香和關燈後,我實在忍不住那種離別的氣氛,跑到外面和幾個當地朋友吃夜宵,借點酒精和吵鬧聲把自己的情緒在黑夜中小心包裹起來。

本來打算睡兩個小時就稍然離開,結果到代祿、寶寶和小毛三個起床上學時,又提議送他們出門和請他們到附近吃早餐。之後才施施然拿起大背包,回憶著他們未睡醒但吃得津津有味的傻樣子前往機場。昨晚還是下著毛毛細雨,今天早上卻陽光普照,日出像蛋黃般在前頭為我引路,可惜相機壞了無法拍下這畫面。然而我告訴自己:「最美的經已永藏心裡」,正如昨晚我回答陸路說:「阿康老師永遠都不會忘記你們的。」

這兩天,同事們送了我好些禮物,令我本來打算輕裝回港,最後也不得不背個大包包。其中令我最意想不到的,是廚房阿姨送了兩個茶餅禮盒給我。起初我真是有點不敢接受,阿姨的人工不高,禮盒的價錢佔去了她半個月薪水,然而她卻輕描淡寫地說:「你平常喜歡喝茶嘛,相比起你為我們付出的,這只是丁點心意。」為食豬頭如我,全靠阿姨的好手藝,令我體重和胃口都沒有絲毫下跌,很想特此多謝她一年來的照顧,雖然她不會看到這網誌。

同事們日前選了家餐廳為我辦歡送會,也給了我好些驚喜。包括由他們和孩子身手做的相架和掛飾,還有一段由這年的照片和他們的臨別之言串連而成的錄像。昨晚一個人偷偷翻看,淚珠兒差點不聽話要從眼睛跑出來。影片中有這樣的話:


「大魔頭的小世界,給親愛的阿康:

時間就像蓋滿郵戳的便簽紙,滿了的時候卻還渾然不知。來不及傷感,來不及歡笑。一天天、一年年,就這樣行走著。這一站過去了,更希望下一站更幸福些。

――離別,只為了下一次的遇見(2011年的秋天)

一年的時間就這樣悄然無聲的過去了。請,記得那些存在於我們之間點點滴滴的回憶,更別忘記,那些笑容、那些趣事、那張桌子、那張床和那些回憶。

――真心的說聲『謝謝你』」

字裡行間夾雜許多照片,我的辦工桌、我的大床,還有我的傻笑和怪模樣。他們笑說中心其他義工也未曾有過這樣的待遇,其實他們的心意我當然知道。說句老實 / 土話,我從他們身上得到的,遠遠超過我為他們所付出的,我倒想真心的說聲「謝謝你們」。

太多感觸的話,太多零碎的想法,實在無法一一記下。這年的美好回憶肯定不會隨歲月而流逝,倒會塑造成日後的我,以不同的方式把這些人和事永久保存。是為下篇。

(離別從來只為了上路,結束也是另一個開始。來年定必更精彩更燦爛,請繼續追看,等我!)

2011年8月30日 星期二

一年之後(上)

起這個題,令我想起《男兒當入樽》(內地譯《灌男高手》)結局的後續――10 days after。這一年飛快地過去,好像只過了十日一樣,而且我的離開,亦正好和《入樽》一樣,是個未完的結局。孩子的將來會如何、中心的去向會怎樣,還有我來年的義工之旅又會有怎樣的體會?一切既未結束,就像重回起點一樣。

過去一年,我合共寫了七十七篇網誌,老實說雖然每篇都是用心用力地寫,試圖記下每個動人的故事、抓緊每個難忘的片段,又或者作為一種心理治療和解悶法門,可到現在就是未完全消化好、感受夠,甚或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要離開。去年九月一日抵步,孩子們的興奮、同事們的歡迎,就像才發生過不久一樣,每個畫面都歷歷在目、重現腦海。後日剛好又是九月一日,也是我回港的日子,心情既忐忑又矛盾。

在這一年裡,認識了許多小孩子和本地人,他們的面孔在這兩天不停在我腦中浮現,就連每天走過的路、睡過的床、用過的碗筷,都好像附上我的情感,成為回憶和精神的一部分。(有點寫不下去……)

去年九月在中心的小朋友,很多都已經不在了,有的被家人接走,有的去了家舍,有的在校寄宿,也有的已不知所蹤。去年幫我鋪搭大床的宏強,早在去年九月就入學寄宿,但月前他偷了學校的東西後就一走了之,至今下落不明。本來我對他是滿懷希望的,他體格強健,人又極為聰明,之前在中心每天嚷著要我傳授籃球技巧,後來收到他的第一份成績單,平均分意外地高達八十幾,之後又眼見他慢慢與家人和好,農歷年還主動要求回家過年。可是現在他又重回舊路,算是小豬以外令我最心痛的個案之一。

最黏我的小虎,年初由家人接走,兩個月前跑回中心,前日再被父親接回。他不是我的個案,但和我的關係卻很要好,上次他被接走時我恰巧不在中心,今次亦然,我們又再一次無緣告別。真想不通他家人是怎麼一回事,對小孩就是愛理不理,把他當人球一樣踢來踢去。上次他叔叔接他回四川老家,早前又離奇地買車票讓他回昆明。可是小虎沒有回昆明的家,清晨一個人下火車後就來到中心門外,嚇了我和值班同事一跳。其後聯絡上他父親,他卻遲遲兩個月都不來接小虎,但日前又突然現身中心,說要把小孩接回家。

從去年到現在,最黏我的一度由小虎變成小豬,早前小豬跑了,最黏我的人就變成小毛。小毛老是不管天氣有多熱、自己有多髒,每天都要抱著我看書、靠著我看電視,怎樣趕也趕不走他。小毛去年偷東西被警察抓了,後來同事親自把他從派出所接回中心。經過大半年感化,小毛不但穩定下來,還長了一個大肚子,現在我每天都叫他小胖毛,叮囑他少吃點零食,多做點運動。日前這小胖子終於上學了,下課後回中心會自動自覺做功課,還主動給值班老師檢查,同事們和我都好不安慰。

繼續寫的話,真不知要再寫多少。小賴在新疆過得怎樣?寶寶將來會否再被賤父拐走?小豬何時回來中心?小冬明年會升哪所高中?代祿又會升哪所初中?再說下去,我真怕我會哭起來。「阿康老師網誌」大部分都是在文化巷一帶的咖啡店內寫成,這年來我由一個生客變成熟客,不少店老闆和員工知道我是志願者,不時會和我閒聊兩句,甚至在我點餐前已把我每次點的咖啡送來。今篇網誌也不例外,寫於去年第一間到訪的咖啡店。

我這人就是有點無聊,總會自製浪漫和弄些所謂的意義來。這兩天我不單再到文化巷的咖啡店逐一坐坐,還按去年到過的先後次序倒轉來再去最後一次。後天我乘早機回深圳,會在孩子起床前悄悄離開,明天整日都會留在中心,希望多陪孩子一會,把握最後的每分每秒。所以換句話說,現在身處的咖啡店,就是上年第一間去的咖啡店,也是昆明義工之旅的最後一間,最後一次。行筆至此,差不多要回中心值班,是時候和這裡的老闆和店員好好道別。

是為上篇。

2011年8月29日 星期一

工作童

中心除有家舍童、上學童,和還未找到目標的中心童外,還有一種比較特別的,就稱之為工作童吧。工作童當然和童工的意思不一樣,我們既不發工資,也不借他們謀利,當然更不會剝削他們。他們一般年紀較大,早過了入學年齡,所以我們一般會給他們工作培訓,甚或盡量協助他們找工作。工作童有的白天上班,晚上入住中心,有的則在工作的地方吃住,較少回中心。

我們中心在市內有一間小餐館,以低於市場的價錢租給餐廳老闆營運,老闆做生意之餘,還會教授工作童廚藝,讓他們有一技之長,日後能到其他餐館工作。由於餐館的目的不為營利,所以只要老闆能付租金和教好工作童,生意的好壞我們一般也不太在意。

餐廳過去成功培訓了幾個小廚師,後來有的在其他食肆找到工作,也有別的從事了其他行業,當然還有更多半途而廢,甚至偷錢惹事的惡童。最近的成功例子是小強,他今年十八歲,年前一個人從農村跑出來,打算在大城市找工作,幾年後衣錦還鄉。可惜事與願違,小強來到昆明後未找到工作就把錢花光了,不敢回家或和家人聯絡,其後輾轉來到中心,在我們的安排下到了中心的餐廳做學徒,一年未到便快學滿師,還在一家餐館找到工作,算是向心願邁進了一小步。

除了餐廳之外,中心還得到一些有心老闆的幫忙,為孩子提供就業培訓,分別有洗車、剪髮、修腳等。可是洗車店因為年前有惡童偷了老闆的錢,令我們的合作關係告終;理髮店的老闆是我們的義工,隔月會來中心為小孩剪頭髮,也邀請過我們的小孩去當學徒,起初還以為會很有吸引力的,可就是沒有小孩感興趣。

最近我們又和一間修腳店合作,老闆帶點江湖味,在昆明開了四家分店。他月前到訪中心,二話不說便提供兩個工作機會給慶軍和小意,每月工資千多元,還提供食宿。二人起初有點猶疑,我們花了好些時間也未能說服他倆,最後還是老闆利害,一句「男人出來就是要賺錢和賺錢」就令他倆拜服不已。表現得最積極的是慶軍,他離開中心前和老闆的對話令我記憶猶深,他說當前的目標就是要賺個一萬元,老闆卻痛責他心態不對,說應該是要「賺好多好多個一萬元」!

身為老師,我們都不知道這種「另類教育」是否正確,但從事實表面看來,慶軍至少找到了人生第一個目標。個多月來,老闆對慶軍讚賞有加,之前他漫無目標、懶散可惡(見〈矛盾〉一文),現在他勤奮工作,向著人生第一個目標進發,雖然是帶點公利,但也足以令我們感到安慰。

然而每個人的人生就是不一樣,有人會為自己負責、努力,有人就算機會擺在眼前也不會好好把握,最後還是渾渾噩噩、一事無成,小意暫時就是其中之一。在慶軍每天努力打拼的同時,小意就是無心學習、不願工作,之前還在店裡和慶軍發生衝突,老闆也不得不放棄他。結果他月前又回到中心,繼續無目標地消磨時間。

類似小意的例子,在工作童當中佔大多數,有時看見他們也真感無奈。一方面他們年紀不小,不能上學就只得工作,然而不管怎樣勸說也無法令他們開竅。但另一方面他們又確實只是個小孩,試問一個十六七歲的青少年,本應無憂無慮上學玩耍,這麼早就要他們面對生活的現實,其實對他們也不太公平。所以我們也沒有對小意表達甚麼不滿或失望,唯有寄望時間能讓他醒覺,能盡快找到目標和向前的動力。

成長本來就是人生不容易的一課,生活就更是充斥了各種現實和壓迫。回想我雖然十五歲起就開始打工,每天下課後眼見同學們打球耍樂,還有好些在情海和賭台上燃燒青春,但當時的我豈不也只是一個傻小子,哪會明白年輕時一個小小的決定或經歷,原來已足以改變自己的未來?在香港,大部分青少年都徘徊於選科的抉擇、情愛的爭扎,和上那兒去打發時間,但中心的小孩在年輕時就要面對這麼多生活的磨難,那怕是錯過一個機會,有的甚至連一個機會也沒有,是多麼的殘酷和不公。

小意,還有其他未找到目標的小孩,雖然你們都不是可愛的小孩,但我想一一對你們說,你們都是中心和我所愛的小孩。

2011年8月23日 星期二

小豬,想你

步入最後一星期,近日都在不停地吃,不想叫嘴巴留下遺憾。同事和友人們都知道我特愛吃,所以輪流帶我到他們認為好吃的店去嘗過痛快。來了這麼久,吃得最好,喝得最多,算這幾天。如果你問我,我當然想再多吃幾家好館子,但目前最想的是在離開之前再見他一面,我的小豬。






(去年到步後翌日第一次和小豬打羽毛球,我們就在那天起結緣......)



小豬和雞腳早在夏令營之前就跑掉,起初在外邊被幾個惡童控制,後來惡童被捕,原以為他們會很快回來,可是兩個月來也不見他們的蹤影。日前終於從其他小孩口中打聽到他倆的消息,一如所料,他們在外頭派傳單(這邊叫發小廣告)。以前提過,這邊有很多旅行社、財務公司之類的會聘些流浪兒童為他們辦事,中心不少孩子都幹過這些工作。可是今次小豬和雞腳卻有些不一樣的遭遇……

話說他倆逃離惡童的魔掌後,二人在市內找到份派傳單的工作,包吃包住。工頭把他們帶到自己的家裡住,但不到兩天他倆便偷了人家的手提電腦,跑到街上賣給一名流浪漢。兩個傻小子竟然只賣了三十塊錢,更甚是兩日後被工頭逮著,還被毒打了一輪,拖到街上找那個流浪漢。後來電腦尋回,流浪漢也被打了一頓,二人又被帶回工頭的家,現在每天都於火車站附近派傳單。

我有想過要去火車站找找他倆,但現實的問題是我們管不了這些事。一來兩個小孩都不是我們所生,且是自願離開中心的,我們非但無權帶走他們,更不能和不應干涉這種事,因為同類事件在中心常常發生,假如我們做得太多,只會助長他們反覆進出,對所有小孩的穩定也不好。舉例說,以往就有很多小孩回中心後帶走其他小孩出外打工。二來幹這些勾當的都不是善男信女,我們和他們一向河水不犯井水,如果我們做得太多,得罪或損害了他們的利益,中心和同事都會面對一定的麻煩。之前就聽說過有同事企圖營救街上被控制的小孩,結果慘被追打一條街,非但救不了小孩,就連自身也受了傷,日後再去那些地方都有危險。

大家都知道我特別關心寶寶和小豬,兩個都是我的個案。現在寶寶回來了,剛為他辦理好上學的安排,算是離別之前完了件心事,現時最牽掛的就只有小豬。今早在收拾房間時,望著小豬的書包,很懷念早前經常送他上學的情景。雖然我對他的學業沒有任何寄望,甚至是非常悲觀(他的學習能力和情緒都有極大問題),然而我還是希望再一次牽著他的小手,買雪糕或零食送他上學。不過我相信在離開之前都不會再有這個機會,因為即使他回來後也要經過一段時期的觀察,待他穩定和有好表現後才能再次上學。我雖未為人父,無法完全明白家長的心態,但試問生命中有了小豬和這麼多「兒女」,這年來多少也有些一般家長所沒有的感受。

小豬,阿康老師想你哦……






(最後一次和小豬拍照,他扮小狗給我看!)

2011年8月19日 星期五

囍宴

近來寫的都比較沉重,還是換點口味來調整一下。今天是小白的大喜日子,晚上參加她的婚禮,非常為她高興。

小白,中心年資最長的員工之一,主要負責外展的工作,中心大部分小孩都是她帶回來的,所以小孩也特別喜歡她。還記得去年第一次跟她做外展(就是翻垃圾後拉了一整天肚子的那次),她給我的感覺是個滿有愛心和溫柔的人,印象最深的是那次她把一個全身黑髒髒的小孩擁抱入懷,令我敬佩又自愧不如。

今晚的宴會,小白特別預留了三桌給中心的孩子們,讓大家一同分享她的喜悅。我相信中心大多數孩子都是第一次參加婚宴,更相信世上沒有幾個婚宴會有流浪兒童在席,真是難得。昨晚我特意督促孩子們洗澡和換新衣,他們既很聽話,也有點興奮,洗得特別落力,要我三番四次提醒他們不要浪費食水!

小白原本在去年和前男友決定結婚,但不知何故後來解除了婚約,從同事口中得知她十分難過,當時和她不熟的我自然不敢多問。那段日子看到她失落的樣子,但仍然義無反顧地照護小孩,繼續用心做外展,實在感動得很。早前和小白的丈夫吃過兩次飯,覺得他是個踏實和可靠的男人,今天看到她披上嫁衣,心裡特別感到高興,衷心祝福她倆的婚後生活。

話說回來,中心真是個福地,一年內就有四位同事結了婚,年底還會再有兩位。不知道是我「腳頭」好,還是中心的人好所以有好報,相信肯定是後者居多。然而僅是這點也不足以說明中心是個福地,但假如再加上這年內已有三位同事生了娃娃,另外從下月到年底又會再有三位同事生寶寶的話,你說這兒是否真是個福地?同事近來常常戲言,說單身的就快只剩下我一人,還說只要我再多留一年,肯定也會結婚生小孩!

說起生小孩,日前和同事外吃時談起小琴,就是早前住在中心,我教過她彈鋼琴的那位。月前她和不負責任的男友生了個小孩,可是她們年紀實在太輕,又無能力養育孩子,結果寶寶生下來翌日便送到北京的人家收養,從此母女分離。真不知應說是小孩的幸還是小琴的不幸。聽說小琴現正休養身子,打算下月出外打工,希望她盡快重新振作,積極面對未來的日子。

這年的生活就是這樣,間中有點愉快的事情,但最終又會回到不快的一方。此起彼落,不休不止。下月中心就要搬遷,將會到郊區辦一個兒童村,方向可能會從流浪兒童過渡至孤兒或殘障兒童,到時候只會在市內保留日間的外展點,繼續有限度照顧流浪兒童。近來我們都忙於為中心的小孩辦理上學和住校的安排,因為兒童村那邊離市中心太遠,無法安排他們上學。到底日後我的「兒女」將會如何,會乖乖上學和住在家舍嗎?還會再往外跑和生事嗎?在中心轉眼間便過了一年,日子飛快得像做夢一樣,餘下的時間只有兩週,心中有點不捨,也有點擔心。

2011年8月16日 星期二

夏令營(二)

來了大陸一年,各方面非但沒有不適應,相反了解多了這片土地和人們,還學會他們一些習慣,如蹲在地上交談、飲酒時和人不斷碰杯,甚至會聽會說本地方言。日子久了,對祖國的國情和人們的處境認知多了,慢慢地喜歡上這兒,間中聽到香港人對內地人的指責,有時也忍不住要為他們抱不平。說實話,沒有親身接觸過內地人,沒有和他們生活在一起,聆聽過他們的心聲,是無資格對他們指指點點,尤其活在條件遠遠優厚的香港,否則只是偏見、誤解,甚至無知。

反過來說,中國(人)有多糟?怕且要數幾日也數不完,政治制度、社會秩序、公民品德、衛生環境、食品安全……然而當你多了一點認知和體會的話,或者你也會和我一樣,非但也會多了一份諒解或同情,不至於對國內(人)過分悲觀,甚至相信祖國和全世界一樣,還是好人好事比壞的多。上月的第二個夏令營就有這樣的體會。


(培訓環節。很喜歡營會名稱:「青」涼一「夏」)

夏令營是為了中心資助的大學生而辦的,參加人數約八十人,地點在離開昆明一百多公里的玉溪市澄江縣。澄江,又稱撫仙湖,有「漁米之鄉」之稱,算是雲南有名的風景區。撫仙湖是我國第二深的淡水湖,水質清澈,湖底除有二百多米深之外,還埋藏著一個神秘的遠古城市和許多史前生物化石。我們在湖邊住了五日,每天都在湖邊爬山、看日出日落,寫意非常。


(不會游泳,和我蠻合得來的同事小蔣。是次營會中心就只有我們兩個負責,來雲南見證了她的婚禮和懷孕,是緣份。)

舉辦夏令營當然不是為了渡假還休閒,而是以培訓為主要目的,既要安排講座、義工務服(學生們接受中心的資助上學,條件是家境困難和做義工務服回饋社會),還要參與環保活動(撿垃圾和做宣傳)。我主要負責培訓的環節,分別帶了兩個關於人生規劃和領袖訓練的講座。在這些靜態活動以外,大伙兒難得來到澄江,自然少不了各種瘋狂和體力化的水上活動。


(水上活動重頭戲,腳踏船 + N多條船瘋狂水戰,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總之人們一碰面就會打起上來)

不過令我引像最深刻的,是和學生們的夜話。起初自然少不了玩些小遊戲和說些情情愛愛之類的輕鬆話題,然而過後便開始聊起人生、理想和社會責任等問題。和國內人談政治,其實一點也不敏感,因為即使是黨員,他們也會大罵共產黨,而且每每越罵越烈,又越罵越無奈。這份無奈往往源自一份無助,這無助不能三言兩語地化約為義憤或敢怒不敢言,而是一種長期生活在扭曲底下,既無法跳出這陰貍,又不能舒展一己的無力感。

當夜,大家也說得越發激動,還有個男生當場嚎哭。這或許和酒精的影響不無關係,但相信更多是由於每人的肩上都背負著太多重擔,心裡抑壓著太多鬱結。面對這樣的局面,男同學反射性地拿起酒瓶說「乾」,但在一個女同學輕聲說了句「乾了後又如何」之後,大家又沉默了好一會。身為老師(他們也叫我老師),除了和他們一起喝,一起罵,和說一點鼓勵說話之外,其實可做的也不多……


(體重只有我一半也不到,連我回港的行李也比她重的小女生)

然而當夜對大家來說,還是很有意義的,於我亦然。看著這些年青人,還有許多國內的朋友們,雖然不敢過分樂觀和天真地說國家有救,但至少仍然相信人性是美善的,也很想和國外的朋友們,尤其是香港人分享他們的心聲。當香港人迷醉於股市樓市和iphone時,當我們的大學生在迎新營玩不文遊戲,甚至弄出人命時,我不禁想反問:你們到底在做甚麼?有甚麼資格看不起國內同胞、對他們指指點點……

國內的處境是特殊的,但香港和其他地方又何嘗不是?或者我們都不應過分指責大家,又或者我們只能/應做好自己的本份,那怕是多微薄,多渺小。然而有一點我覺得是必要的,就是在未有確切了解之前,請不要有太多批評和偏見,對國內(人)如是,對香港(人)或者也如是。猶記得當夜一位男生站起來氣憤地說:「我就是看不過那些對八零後、九零後的指指點點,到底是誰弄髒我們的藍天?是誰隴斷了社會的資源?是誰給了我們假希望、破教育、爛社會?」說後大家都拍手支持,而我只能說一句:「對不起,都是我們八零前的錯」。真的,其實我們都是兇手、罪人……





(各組組長們!年青人,加油!祝福和想念你們!)

2011年7月21日 星期四

夏令營(一)

剛放長假充電回來,有點不適應,心情也低落,除了補看早前的報紙和完成未做好的工作外就甚麼都不想幹,只好乖乖補回上月舉行的夏令營。七月份中心一共舉辦了兩個夏令營,一個是給中心小孩的,另一個是給受助大學生的。短時間內要負責兩個夏令營,本來就累得要命,更何況是效外露營,害我腰痛復發,之後常要為自己搥背。



(回憶總是甜美的)


第一個夏令營在石林縣的長湖鎮和阿著底村舉行,那兒風景之美在早前已經提及,而唯一的不好之處是不能洗澡,天天只可抹身和洗腳,夠有難受。雖說雲南的夏天不算太熱,但每天都要在高原陽光底下活動,既曬得一身古銅色和脫皮,汗水自然亦流了不少。另外由於是露營之故,蚊蟲異常多得可怕,一向惹蚊的我,雙腳慘被毒蚊釘得潰爛,既痛騷,又難看!


出發前,心情本已極為欠佳,除因小孩興奮過度而有點煩人外,還要受周華和小石等幾個臭小孩的氣(同事們本來不想給他們去,但最後還是給他們一個機會,結果也真出事了,見下文),更被一兩個同事氣了三五頓,他們連營前工作都還未做好便下班,結果留下大堆手尾給我……


(出發途中的一餐,是頭一餐也是唯一一餐在餐館吃的一頓飯。旁邊的是常常靠著人的小毛,好玩,但也夠有煩人)


當日一到步,我們便分派露營裝備,然後大伙兒在草原上搭了二三十個帳篷,場面好不壯觀。露營除了睡得不太好和不能洗澡外,一日三餐也是個大難題。場地本可提供膳食,但礙於價格太高,我們便決定親自下廚,這樣也更有意思。我們預先租了好幾套廚具,又一次過帶齊多日的食材,油鹽糖酒以至荵蒜辣椒都無一從缺(要雲南人下廚不落辣椒是不可能的),每頓飯分組下廚自理。



(大伙兒動手搭帳篷,我是經驗者,最遲動手,最早完成,呵呵)




(從我睡的帳篷往外拍的藍天,多麼藍!)


夏令營自不然也要買好多零食,既要每晚分給小孩當夜宵,又要白天當作遊戲的獎品(這推動力太重要了,否則他們才不會乖乖合作)。比較特別的是,早前中心決定每月為小孩辦生日會,而頭炮就在夏令營舉行,所以我們又準備了生日蛋糕和禮物。有趣的是,中心有些小孩原先不知道或不記得自己的生日是何時,這本來是件叫人心酸的事,然而他們卻因為生日會而說忽然記起自己是本月生日的,直教我們哭笑不得。


生日會連同燒烤在第一晚舉行,大家都吃得滿足、玩得高興。由於我是七月壽星之一,所以也收到同事為我安排的神秘禮物――茶具一套。或許因為他們知我喜歡喝茶,但問題是我非但到現在還未用過它(我的辦工桌上本來就有個小茶壺),更不知道日後會否把它帶回香港。(一來茶具易碎,二來去年至今已積存了太多東西)




(無聊的男孩,總喜歡自由活動時捉金龜或蜻蜓,然後用線綁起它們來當風箏放,可憐的小昆蟲,我阻止了一次、兩次、三次,但最後還是阻止不了)


打從第二日起,我們的每一頓飯都要親力親為。拾柴、生火、洗菜、切菜,一點也難不到我們的小孩,所以這些任務連日來都交給他們,而我們的工作就是下廚。還好我自小就會下廚,造飯對我來說非但毫無難度,更是個大顯身手的好機會。當日的老師自然有比我還會做飯的,但有個別的同事真是一看便知底蘊,實在難為了他們和他們的組員呢!其中一組小孩常常來我組偷吃,起初我還會趕走他們,但一餐又一餐過後便開始同情和任由他們來偷。



(小弟下廚的雄姿,當然有姿勢又有實際,可是每天都這樣彎著腰來煮,未到出營日已腰痛復發)




(看!菜多豐富!阿康老師的廚藝不錯吧!其他組的小孩恨不得吃飯時都調過來!)


活動方面,晚上我們在草坪上掛起白布來欣賞電影,其中一晚更看了《變形金鋼》第三集(當然是盜版的),氣氛一流!白天除了有小孩最喜歡的尋寶(零食)遊戲外,還有大堆瘋狂好玩和鬥智鬥力的分組比賽,負責帶遊戲的是我和另一個德國義工。說起這位德國義工,他來中心服務了半年,是個高中畢業生,月前已回德準備上大學。我和這位年青人算是蠻合得來,更佩服他年紀輕輕便有這樣的心志和勇氣,眼看他的中文進步神速,自己則把念了兩年的德文忘記得七七八八,實在汗顏。




(笑死我的遊戲之一!)


今次夏令營的主題和環保有關,其中有兩個活動我最喜歡,也特別值得一記。首先是第三日下午的「創建環保家園」,我們要求每組小孩就地取材搭建一間小房子,條件是不能用任何綠色植物(不許破壞大自然)和塑膠材料,大小要讓阿康老師能入住其中,評分標準包括美觀、安穩和創意。除開山刀之外,我們不提供任何支援及材料,連繩子也要他們自己想辦法用枯葉紮成。聽起來有難度嗎?我們的小朋友就是做到了,而且比想像中還要做得好。他們所建的房子全都有門有窗,有的甚至可住多人,還有後院、門鈴、沙發和煙通!




(其中一間我很喜歡的房子,因為是唯一一間三角形的,但總分卻贏不到冠軍,因為太細和合作分被扣太多)


第二個有趣的活動是農家體驗。我們安排了到阿著底的農家幫忙落田,完成後可以在他們的果園採梨子和蘋果。大部分孩子都出奇地聽話,幹了大半天活也毫無怨言。我自然要以身作則帶頭除草,結果弄得腰酸背痛,可是有些從農村跑出來的孩子,他們除草本領之高是我等城市人所想像不來的。同事們原先也擔心過我們的孩子會否為村民帶來不便,甚至因瘋狂採摘果子而造成破壞(這一點絕不是杞人憂天,他們的破壞力我們是深深知道和體會過的),還好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只有幾個小孩因為爬樹採梨子而被我批了幾句。




(齊齊動手落田除草,我起初帶頭以身作則,但後來幹得累了,就狀作為大家拍照休息一下!)





(新來的孩子,只有八歲,叫小新,我們叫他蠟筆小新。幹活後大家高興地採梨子和蘋果)


中心每辦大型活動都離不開發生不快,除了間中有小朋友發脾氣和不合作外,期間還發生了件嚴重事件。事緣第四日上午煮早點時,年紀較大的周華和慶軍因為加柴火而發生衝突。周華把慶軍推倒在地,重重的踢了幾腳,慶軍不服氣,拿起菜刀想還手,幸好及時被同事阻止,可是周華在慶軍放下刀後就上前再打慶軍。後來年青和血氣方剛的同事小王勸交不成,更和周華打起上來,二人拳來腿往打得瘋狂,甚麼難聽的話也罵了出來。後來我和另一同事上前把他們拉開,事後周華不服,在遠處拿了一條粗大木棍想找小王報復,可幸及早被我發現和阻止。我好容易把周華拉走,還和他對持了許久才奪去他手上的木棍。

事件的嚴重性不單是孩子的衝突,還涉及同事和小孩打架。先不談中心規定不許職員向小孩動粗,我覺得無論如何,作為成年人或老師,是絕不應向小孩動手的,否則不論你平日多偉大、多有道理,也都於事無補。孩子會否報仇已是後話(周華堅持離營後要滅掉小王。說回來周華已不算孩子,快十八歲,又有力氣,早前在外被砍掉半邊臉,但現在還未見改過,見〈血災〉一文),動粗既不能教好小孩(看他們的父母就知道),反倒更令日後的工作倍添困難。再者,事後處理不當的話就肯定有下文。怎樣說,三方(包括慶軍)都嚴重犯錯,我們不能只懲處一方,否則只做成不公平或不服氣,令事件火上加油,但事件的嚴重性卻不能不了了之,否則又會令小孩日後變本加厲、更難管教。




(有不快自然也有快,有壞孩子自然也有乖孩子,曉燕每天清晨都會自動自覺幫忙打掃,和她身後的幾個懶男孩成了強烈對比)


事後,我們只好一方面不停做善後和開導的工作,另方面等離營後由中心「老闆」發落。最終結果三方都受了批評和懲處,也面對面互相道歉及和解。然而到底會否有下文?有怎麼樣的影響?唯有時間才可證之。說到底,同事和小孩都在中心同吃同住,各人的財物和人身安全本來就不好說,時有失竊和傷人的事件出現。但我更關心的是,今次事件對個別同事和小孩或許總有點負面影響,孩子們日後會怎樣看小王和我們?萬一再發生同類的衝突時又會如何?這些問題都是處理單一事件以外更需要注意的。


(最後一天,同事們和孩子們都累了,看他們睡得多香甜)

2011年7月15日 星期五

惡童的下場

自從早前教訓過那幾個惡童後,多日來都沒有再見過他們的縱影。臨出發去夏令營之前,中心的小孩都格外興奮,表現也尚算不錯,可是離奇地小豬和「雞腳」卻忽然跑了。一般來說,中心大凡有大型活動,特別是過年(因為中心會發壓歲錢)和冬、夏令營,只會有小孩從外頭回來,卻不會有跑掉之理。就在夏令營出發前一天,小貴子向我們匯報,小豬和雞腳被那幾個惡童控制著,多日來都逃不掉(小貴子本來也被控制著,可幸當日給他成功逃回中心)。

事緣小豬、雞腳和小貴子都是中心年紀較細的小孩,早前他們分別請假外出撿瓶子,之後就一直沒有回來。據成功逃回中心的小貴子說,惡童們威迫他們每天偷東西和拾人家吃淨的食物來「供養」自己,不從的話便拳腳侍候。惡童們就是看中他們年紀和個子小,偷東西會較易得手,就算失手被逮著的話,既和自己無關,他們也不會有甚麼後果,頂多被拉去派出所,然後由我們接回。

千萬不要小看中心的臭小孩,他們大部分都可是小神偷,甚至有門路把偷來的東西變賣,比如雲腿、野菌會賣到菜市場,電器則賣到回收店或家電店,糖果和朱古力等零食就賣到小賣店。一般來說,原價五十元的貨物,他們轉手後大概可得二十元。可恨的惡童們,偷不成中心的東西,就威迫中心的小孩到其他地方去偷,甚至坐享其成夾毫無風險!

幾日前,中心來了三位警員,指名道姓要找那幾個惡童。事後發現原來他們較早前多次街頭行劫,神通廣大的警員不知從何得知他們的身分,更找到中心上門來。由於惡童早被我們趕走,警員留下聯絡方法後便離去。昨日,我們又收到消息,惡童們都被抓了,其中四人肯定將要一嘗牢獄的滋味,因為他們都夠十五六歲,同事說這類案件起碼會判兩三年。而另一個只有十四歲的,我們不知道派出所會怎麼安排,或者會乾脆釋放他及送他返鄉(因為他是從外地跑來昆明的),但亦有可能送到中心來。

坦白說,得知他們被抓後,心中既不喜,亦不悲。確切點說是沒有太大的感覺,因為有小孩被警察抓,對中心或我本人來說早已不是甚麼新鮮事,有時甚至覺得可能是件好事。理由當然不是幸災樂禍或報復心態,也不是因為他們不在的話中心會較好管理(當然這是肯定的),而是他們已近乎到了一個無藥可救的地步,和他再講更多的道理,給他更多的愛心,都不足以令他們改變,只會繼續被他們利用及成為他們任意放縱的後路。或許受過今次的教訓,會令他們知錯及改過也未定。不過,這也同樣可能會令他們日後變本加厲,但我相信人人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既然他們的年紀已不小,我們也給過他們無數次機會,他們要選擇走這條路的話,我們也無話可說,結果只好由他們自己來面對和承擔。

不過……說到底,我還是會有點不舒服的。但願他們不會被判得太重,更願他們能日後改過自身,做老師的(其中一個更是我的個案),也唯有這樣……

2011年7月13日 星期三

六國大風相

一連五天的夏令營終於結束,我前前後後連續上了十多天班,還要再上兩天才可以休假,體力和精神狀態早已崩潰,可是近來發生的事,實在要寫好幾天也寫不完。夏令營的故事,就留待過兩天心情好轉後才寫吧。

中心近來可謂六國大風相,繼早前外展點因業主收樓而被迫結束後,中心月前也被業主迫遷,同事們都忙於找新的地方,可是足足找了個多月還是未有消息。我們最遲要在十月前搬離這兒,同事們都開始有點不安,唯有那些孩子們還是一樣的跳皮,一樣的可惡。

由於外展點停辦,好些麻煩王和壞孩子都回到中心,爭執打架天天發生,令我們天天都非常生氣。最可惡的還是那幾個從外展點回來的惡童,他們非但天天鬧事,還不願上課、不願打掃,最過分的是早前企圖把中心的大垃圾筒偷出去賣。這兒的回收業可是異常逢勃,甚麼爛銅爛鐵、塑膠廢紙、木板空樽都可以拿去賣,中心被偷過的東西可謂多不勝數,門窗、鐵枝、電線、玩具、圖書,甚麼都被偷過,今次則輪到垃圾筒,好在同事及時發現把它找回來,可是卻被那幾個惡童逃之夭夭。

這些童惡沒良心和厚顏無恥到一個地步,翌日黃昏又再在中心門外出現。當時值班的是我和曹師(和我最要好的一個同事),我倆可沒有其他同事般客氣,發現他們後便一前一後把他們圍堵。曹師二話不說就給他們兩腳,說是打賊。不消一刻,中心門外便有數十人在圍觀,好在小區的居民都認得我們,知道我們一向盡力為孩子服務,還幫口叫惡童道歉。

可是那些惡童非但不肯認錯,還和我們吵起上來,口口聲聲說他們沒有受過中心任何恩惠,對途人說他們的衣食是用自己的勞力換來(包括在中心打掃和撿瓶子),又髒話連連的罵我們(可憐的我慘被罵作雞巴老師、死香港佬)。其中一個臭小孩更企圖拿石頭摘向曹師,結果再換來曹師的兩腳。由於當時人太多,我們始終不便出手教訓他們,就在曹師和他們對持的時候,我找了小區的保安來把他們趕走。他們不恥地說中心門外不是我們的「地盤」,認為我們無權這樣做,但在保安來到後,他們還不是像條喪家犬般離開。不過他們臨走時還是要呈強,說他日要用拿刀桶死我們,叫我們走著瞧!

怪不得同事一個接一個的離職。我們盡心盡力為他們服務,可結果非但沒有任何回報,改變不了他們多少,卻時時要受他們的氣。流浪兒童雖然可憐,但他們也實在可恨,無良心到一個地步,有時我都忍不住想打他們一頓。近來我和同事們的士氣都異常低落,脾氣相反卻越來越暴躁。早前又有兩同事提出請辭,一個會在月底離職,另一個則打算「挨」到八月底結婚後就離開;夏令營期間,更有個新來的年青同事,一時衝動和小孩打起上來(後話)。

至於我本人,雖然不敢說自己做得多好,但眼見自己快將堅持了一年,脾氣和耐性仍受理智所控,實在不得不讚一下自己,同時也感到萬分無奈。撇除自己的得著和體會,到底這一年對這些小孩來說意味了甚麼?時有各種美食玩意?還是甚麼也不是?有時我也懷疑,他們根本不會有半點心存感激(雖然也有一些令人欣惠的小孩和事情),唯有用理性和意志告訴自己,我們至少讓他們嘗過被愛、嘗過溫暖就好。儘管很無奈,但我還是堅信,衣食溫飽、照護接納關愛,都是小孩該有的基本權利,既然我們有這個機會和緣分,我深信這也是我們的責任:成人對兒童的責任,公民對社會的責任。

2011年7月1日 星期五

欺凌

在這兒,欺凌事件屢見不鮮,大吃小,小吃更小。今日你同情這個小的被欺負,他日這個小的又會成為欺負小的那個,這些事早已見怪不怪。有時眼見小的被欺負,當然要馬上阻止,但有時我們也照顧不了多少,一來無可能二十四小時守護著那些小的,二來做得太明顯只會令小的被欺負得更慘。可是昨晚發生了件實在不能忍受的事情……

這些臭小孩老是不願洗澡,有時要花許多氣力才能令他們乖乖聽話。浩南是最討厭洗澡的一個,他試過有幾次趁我們不為意時躲在一處,然後把頭髮稍為弄濕,聲稱自己已洗乾淨,好幾次都被我們識破。題外話,這小鬼很會躲,也很喜歡躲,每次玩捉迷藏(這邊叫躲貓貓)都是他勝出。有次他躲了在木櫃一整晚,我們以為他已跑掉,結果他半夜才跑出來,嚇了我們一跳。

回說昨夜,我們一如既往,花上不少力氣才趕了他們去洗澡,本來無甚可記,但其間發生了件大事,令同事們都大傷腦筋。話說最後一批洗澡的包括陸路和小豬幾人,後來我發現有點不對勁,好幾個小孩都跑到浴室看熱鬧,我到達現場時他們已散去,只見其中幾個笑淫淫的裝作若無其事,後來有人告密才令事件東窗事發。原來陸路在洗澡時迫小豬含他下體!

同類事件去年也發生過,犯事的小孩後來被我們趕走了,他走的時候還不恥地說:「這兒人人都這樣,有甚麼大不了」!事後我們將信將疑,查證過後也找不出甚麼,最後只有不了了之。陸路這個小孩,之前說過他智力有點問題,也從未上過學,要紀錄他的惡行,足可填滿幾本記事簿。可是同事們都說,陸路以前不是這樣的,他來中心時是個很乖的孩子,而且十分可憐,不但日常自理都有困難,就連自己的身世也說不清。日子久了,他常常被其他大孩子欺負,後來就不願待在中心,而且脾氣變得越來越怪異和暴躁,終日在外頭以偷東西和打架為樂。

這兒的「業」就像輪迴一樣,沒完沒了,永無休止;昨日被欺負的,今日就欺負別人。說到底,我們都知道陸路只是貪玩和有樣學樣(之前他在外面就被另一個大孩子迫他這樣做),他根本不知道問題所在,更不用說甚麼快感、發洩,他還未「能力」辦這種事。可是,我們肯定不能太過寬大,草草罰他點甚麼了事,否則只會給其他小孩一個錯誤訊息,助長同類(或不同類)的事情再發生。

我們今早商量過後,事件交由楊師處理,我建議禁止陸路去夏令營作為懲罰,因為陸路早前跑了一段日子,幾日前回來就是為了想去夏令營。結果會如何,我既不想也不便插手,事關近來同事之間對如何處分小孩已有不少分歧。一來我只是義工,有時候還是不想主導太多,二來我餘下的日子也不多,未來還會有更多的困難和挑戰,由同事去處理始終比較合適。只是已經預想到同事之間又將會有一些激辯和爭論,類似的事近來已發生了多次,我也感到有點困擾。

只是小豬嘛,我不是兒童心理學家,不知道事件會否對他造成甚麼影響,可是同類事件已經在他身上發生過兩次(去年他也是受害者之一),一方面我很同情他,另一方面也有點擔心。不過他今早又好像若無其事的一樣,還是天真活潑地跑來跑去(煩來煩去),我擔心的反而是他日後會變成另一個陸路。首先,他們一樣都有情緒和智力問題,其次,他們都常常被大的欺負,更甚的是,小豬近來也開始欺負比他小的,浩南就是一例,又一個大吃小,小吃更小的循環。

到底怎樣才可以教好這些小孩,別說我,就連在中心幹了多年的同事也摸不著頭腦。以今次事件為例,我最氣的並不是陸路,而是那些視若無睹和抽手旁觀的大孩子,那些笑淫淫的嘴臉,至今想起也想教訓他們一頓!這些小孩,這些沒完沒了的事情,可以想像他們日後不少會要麼變成流浪漢,要麼會變成另一個賤父或賤母,一想到這點就令人感到絕望。

2011年6月29日 星期三

臨界點

人人皆有一個臨界點,我自然也不例外。上回說過,中心近日多了很多討人厭的小孩,我們都感到很是吃力,昨天就一位同事情緒崩潰了,一哭二鬧獨欠上吊!我同情她之餘,自己亦不好過,越來越明白為何有同事洗手不幹,有同事放手不管,甚至有同事要找心理輔導。

至於我,雖然我夠凶,也算是有點方法,但由於日夜都留守中心,實在早已吃不消了。面對近日的局面,我每晚都要不停地嚎嚷,脾氣和耐性早已到達到極限。今天正好休班,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往外跑跑,待那些小鬼入睡後才回去。

理智上,我經常提醒自己不要和小孩計較,不時對自己和同事說他們有多可憐,可是眼見他們的惡行,還有他們多沒良心,我心裡非但很不好受,甚至起了報復的念頭。舉個具體例子來說說,我和代祿早前的矛盾並沒有完全化解,但關係總算是稍有改善,可是日前我們又起衝突,還被他罵我畜牲!試想想,我們毫無條件地供書教學、包吃包住,還要盡心盡力為他們帶課搞活動買零食,但換來卻是一句畜牲和冷笑,假如是你的話會有何感想?!

近日除了脾氣暴躁之外,還出現了一些徵兆,反映自己已到了臨界點。為了自己,也為了這些小孩,我覺得有必要給自己抖抖氣。說來可怕,這兩天非但腦中不斷重現他們的惡言惡行,更像排演台詞一樣,想定下回怎樣去應對、責罵、懲罰,甚至想過一些針對他們的死穴和帶有侮辱性的說話。更甚者,我真想動手懲戒某幾個惡童!原諒我只是個凡人,我有我的弱點和極限,這些徵兆都提醒自己已達臨界點,必需和他們分開一下,找點空間讓自己好好調節。

但不幸的是,夜班一位同事放了長假回鄉,日班又有幾個同事要參加培訓或其他工作而不在中心,我已連續十天留守中心,只有今天可以讓我迴避一下,明天又是另一個十天工作班!加上近來睡得極差,對面餐廳月前來了一只瘋雞,每日五時許便開始啼叫,一直到天黑為止也不間斷!在這樣的環境底下,我的精神狀態可想而知。以我火爆的性格而言,不毒打惡童或宰了那只瘋雞已算是萬幸!

昨夜一時上床,腦海像翻起大浪一樣,根本不能入睡,一方面又出現那些臨界徵兆,二方面又不斷自省,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靜、毋忘初心,別和無知小孩計較。最後還是要靠一點點酒精(早前同事送我的上等自家釀小麥酒!),心中默念「我是凡人,求主助我」,才能安然入睡……

2011年6月23日 星期四

回來啦!都回來啦!!!

出差兩天,昨日回來,去了石林縣的長湖和阿著底,目的是為視察場地,安排夏令營的住宿和活動。起說石林,人人都會想到著名的石林風景區,可是每每有朋友問我雲南有甚麼好地方推介,我都只會反過來說:「那裡都好,就不要去石林。」(說的當然只是風景區而已)


(長湖,兩週後我們便在這兒露營,風景很美,可是要忍受幾天不能洗澡,想起也有點怕!)

離奇地,我又當了今次夏令營的統籌,既要寫報告,又要視察場地和安排活動。今次夏令營會先到長湖三天,那邊有別於石林景區,環境安靜,沒有遊客,還有個漂亮的湖泊。我們會在湖泊旁邊露營、燒烤、釣魚,和做飯。三天後,我們會到附近一條叫阿著底的彝族村子,住兩天當地的農家樂。那兒可以採梨子和蘋果,又可以種種田,體驗農家生活。我特別喜歡這條小村,家家戶戶的院子都繪了七彩班瀾的壁畫,又有些婦女刺繡合作社和安排務農體驗,非常不錯。


(彝族小村阿著底,簡朴自然,環境優美)



(家家戶戶的壁畫,都是些彝族傳統故事和生活特色。天陰陰,不久就下雨了)


說回正題,中心現在有一大堆小孩,好多令人頭痛的家伙都回來了(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去夏令營),惡搞和惡臭程度是這十個月來之最,令人頭痛,幾日前才發生了一次集體毆鬥,還誤傷了一位女同事。此外,小豬日前又回來了。近來我很是擔心小豬,之前說過,每逢我不在中心時他就會跑掉,回來後又要我親自送他上學他才肯去。早前接受電視採訪,記者當著我面問小豬,我離開後他會怎樣,他就只有反覆的一句話:「不給走,不給走」,然後就很不開心,也不說話。

小豬在生活和學習方面,確實都比其他小孩需要更多關注和方法,坦白說我知道我走後沒有幾個同事會這樣做,這不是要怪責他們,而是我真的花了很多時間和小朋友生活在一起,慢慢才找到這些方法來。到底我離開之後小豬會怎樣?會乖乖上學嗎(但他就連一年級也念不上)?還是往外跑,把自己弄得像隻黑豬?我實在想都不敢想。


(一如既往,小豬回來後要我親自送他上學,一臉睡不醒的樣子,連我偷怕他也不知道)

更重要的消息是,寶寶終於回來了!他在廚房阿姨遇見他之後一天便回中心,回來時一身薰黑和臭味,不過只要他回來就好。我們一見面就在互相逗弄,我發現他長高了,但卻笑他怎也長不高(後來幫他量量,小別四個月他長高了五厘米),他則說我老了,鬍子越來越難看!同事特別留意我的反應,我猜他們想看看我會否哭起來吧,因為他們都知我特別疼寶寶。我當然沒有令他們如願,第一時間拉寶寶到辦公室去單獨談談,原來他根本沒有回老家,一直被他賤父關在昆明郊區那邊,被盯得緊緊的,好容易才跑了出來。此外,他果然以為是我們出賣了他,所以從家裡跑出來好一段日子也不願來中心。我當然對他解釋清楚,消除他的誤解,可是他暫時不敢入住中心,原因好簡單,白天他來是因為賤父要打工,晚上不來則因怕他爸來找他。

我知道一下子也不能勉強他,只笑說他賤父再來我就打走之,並和他立個約定,讓他在外頭待一段日子,白天來中心報到、吃飯,晚上就睡外面,直到28號就要回來入住(不要問為甚麼是28號,本來可算是有原因的,但經過多輪討價還價後,原本的理由已不是理由了)。和他談過後(當然也是邊鬧著玩邊談,我和寶寶的相處就是這樣),我馬上送他一個合味道咖喱海鮮杯麵,是上次從香港帶過來,一直為他留著的,又顧不了他有多臭多髒,和他來個緊緊的擁抱,情節有點像《聖經》浪子回頭的故事。表面上我們是在鬧著玩,還不停大力互拍對方的背,但事情上我是真心想抱抱他的,只是不好意思,唯有掩飾一下!不過我知道寶寶也明白,也相信他和我一樣這樣想。

見到小孩回來,有心煩頭疼的,也有歡天喜地的,這兒就是一個這麼神奇的地方,直教人又愛又恨。這些小孩日後會怎樣,我們也說不定,但正如我常常說,至少讓他們感受到世上還有人愛他們、接納他們,其他一切就只好隨緣了。

2011年6月16日 星期四

天下無不是之父母?!

有言「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但我個人絕不能認同,至少在這兒的經驗就足以推翻它一百次。昨日又一對父母來中心找孩子,結果弄得不歡而散,父親更被我罵走……

潘泉,十二歲,兩年前來過中心,後被送返家、上學,可是月前它又從家裡面跑出來,在中心住了一段日子。他算不上是很聽話,但基本上不犯甚麼大錯,間中也挺討人歡喜的。一般而言,人犯過一次錯,就會同樣犯第二次、第三次,所謂「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背後怕且就是這原因。對於潘泉離家出走,我不敢說是「錯」,當然也不敢完全認同,然而經過昨天後,我對他又多了一分同情和諒解。

潘泉說他爸常常打他,而且打得很利害,這從他身上的傷痕便能看出一二。雖然世上有些小孩確是很惡教的,自問我何曾不是這樣的小孩?但我認為無論小孩怎樣頑劣,第一,作為父母的,總有自己的責任,正所謂「養兒不教,父母之過」;第二,他/她總是你/妳所生的孩子,要懲罰,甚至要責打,都不至於打得傷痕累累,昨天聽潘泉的媽媽說,他父親更試過打斷孩子的手!

潘泉來的頭一段日子,我們嘗試好好說服他,說即使中心讓他留下,他至少亦要打電話給父母報平安,不要讓他們擔心。結果上週他終於乖乖打電話回家,他父母則說會盡快來中心,可是這個「盡快」也足足「盡」了個多星期,昨天才遲遲的出現。他父母是做小生意的,無理由抽不出時間來看孩子,何況晚上中心也是開放的,他們即使有多忙,總不至於連抽一晚半晚也不行吧!

昨日早上,潘泉在操場上和其他小孩嬉戲,玩得高高興興的,可是一見到父母到來,馬上變得異常緊張,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中心的小孩每次見到父母都有這樣的反應,憑這點就足以看出他們的關係有多糟、這些家長是多麼不懂為人父母之道。昨天我和同事陪同潘泉一起和他父母會談,起初氣氛還不至於太差,但潘泉就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他爸一直說自己教潘泉有多艱難,說孩子有多頑皮,把責任全都推到小孩身上,他媽則一直躲在他爸背後,默默不言地落淚。

談了許久,潘泉終於說出自己不想回家,我們起初也好言相勸,但結果都無用,後來建議他父母把孩子留在中心,讓我們供書教學,叫他們日後多點來中心探望孩子,假期送小孩回家團聚,把破裂的關係慢慢修補。他們最終接受了我們的建議,也簽了同意書(否則孩子出了甚麼意外,我們可能要承擔法律責任)。可是在簽過同意書後,他爸就開始發狂地罵孩子,且罵得很難聽,甚麼當沒生過他、日後見到他要打死他等。孩子根本害怕得連一句反駁的話也沒說過,就默默地低頭落淚。就在這時,他爸隨手拿起帶進中心的一瓶豆奶,使勁向潘泉扔過去!大家都未來得反應過來,瓶子已在他耳邊飛過,在他腦後的牆上爆開,弄得牆上、地上和他一身都是豆奶!

這時我立即彈起來,站在潘泉身邊保護他,深怕他爸繼續發神經,同事則在他爸一邊出言相勸,而他媽則無奈地站在他爸背後,一句話也沒說,甚麼反應也沒有,看來早已司空見慣,猜想她平日在家也一樣無力相勸,甚至也會被打。對這樣的父親,我實在一點也不能同情,起初我只站在小孩旁邊,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慰他。可是眼見他爸越罵越起勁,我再也按捺不住,出口還擊,說了甚麼,我大概也記不清了。在我開過口後,氣氛頓時更僵,大家都不發一言,唯一聽到的是潘泉的哭號,和看到他全身發抖。

沉寂半分鐘,他爸說了這句話:「我跟你說最後一句,我從此就當無生過你,日後在外面見到定必打死你!」本來我早已看不過眼,但鑒於潘泉不是我的個案,我對他和他家的情況也不太了解,之前說話的一直是我的同事(潘泉的個案老師),可是我霎時就回敬他一句:「我也對你說最後一句,你再在我們這裡發神經,我馬上請你離開!」他爸不敢正視過我一眼,就企定定盯著孩子,不久就一個人離開中心。

事後他媽媽在中心多留了一會,對我們說他父親脾氣怎樣不好,在家常常打孩子,還叮囑潘泉在中心要聽話,日後要好好上學。之後我著他媽陪小孩洗洗臉(他早已哭成淚人),和小孩到宿舍換件衣服(他頭髮和上衣都是豆奶),讓她再好好和小孩談兩句,然後就離開(她丈夫在中心門外等著她)。

大好的一天就被潘父弄得很不愉快,最後還要我來收拾殘局,牆上、辦公桌椅上,就連我的背包上都有豆奶。我一邊拖地,一邊回想剛發生的事情,就是搞不通想不明,到底這些為人父母的是怎麼一回事,有的愛理不理,有的只會動粗,有的更借孩子發財,反過來要孩子行乞或賣花來養活他們。「天下無不是之父母」,是說過了頭,是誇張或過分理想,還是天真、無知、弱智?



(牆上的豆奶殘漬,還有地上的、桌上的、凳上的,害我清潔許久)


今早收到另一消息,不知是喜是憂,中心廚房阿姨在街上遇見寶寶(見〈寶寶保重〉一文),原來他已回了昆明好些日子,又再流浪街頭,拾荒度日,就是不想回中心。又一「不是之父」之過,到底他幾個月來日子過得怎樣?是如何從大老遠出來?有沒有「重操故業」去偷單車?是否重拾原來的臭脾氣和老毛病?最重要也是我最擔心的是,他有否誤解或錯恨我們?假如他再次出現我眼前,一時間我都未知自己會有甚麼反應、應說這甚麼話好,但只要他肯回來,其他都算不得甚麼了。

2011年6月12日 星期日

結緣英德

十多天沒更新綱誌,因為我又去了英德工作,一去就十多日。前日到達深圳機場,可是遇上狂風雷暴,所有飛機都不能著陸或起飛,呆等了近三小時方可登機,可是登機後又在機艙等了一小時,機師說我們面前還有三十架飛機在等候起飛,所以要先登機後排隊,難為乘客們要在悶熱到暈的機艙內受罪,人人都邊撥涼邊叫苦埋怨。




(四面環山的雞蓬村,有點像萬峰林)


本來我的計劃很完美,打算一落機就回中心值班,但結果足足遲了四小時,回來後小孩都已入睡了。更驚訝的是,小孩的數目創了這大半年來的新高,足有二十多個。另外又一如既往,在我離開的期間又走了幾個小孩,包括小豬。小豬跑掉我一點也不驚訝,卻令我越來越擔心。我在中心的日子,小豬是很穩定的,可是每逢我出差或回港他都會跑掉。一來他是我的個案,和我關係最為密切,二來他特別黏我,也只有我對他有辦法,我肯定他很快就會回來,但擔心的是八月後我離開了的話他將會如何。

說回英德行,今次大部分時間都留在雞蓬村,這十日即使未至於艱辛,但也算得上蠻勞累。由於是在比較偏遠的農村(從香港出發要先坐火車到羅湖過關,然後乘和諧號到廣州,再轉地鐵到汽車站坐大巴到英德市,後換另一大巴到大灣鎮,再乘小巴到雞蓬村),所以衣食住行都有點不便。衣,這十天要每晚手洗衣服,在三十多度的高溫下,衣物換得特別多;食,在農村自然不能要求太多,每天吃著相同的東西,家訪時又要放膽吃人家招待,但不太衛生的食物;住,每晚都訓木板床,且要和蚊蟲戰鬥,沖涼時又因水壓不足,要蹲在地上用斗撓水沖身;行,熱、悶、濕,我的人生大敵,還要攀山涉水,不累人才怪。



(落花生,一般無田和較窮的人才種,田是用來種稻米,地則是瓜菜玉米花生之類)



(幾乎每天都吃的豆角)



(也是幾乎每天都會吃到的苦麥菜)


此行有三個任務。第一,要深入山區地方家訪,了解當地的需要,大概定下將來開辦的兒童中心的服務方向,我自己就數不清連日來到底探訪了多少戶人家。廣東農村好些窮困家庭的情況,尤其住在山上面的,比起雲貴川等西部城市可謂毫無兩樣,我們常把廣州放大為整個廣東省,實在是大錯特錯的想法。家訪期間有兩個小朋友令我印象特別深刻,第一個是長得很帥,有點「少年胡楓」影子的日友。日友年前左腳生了腫瘤,要做斷肢手術,雖說小命得保,藥費也有香港好心人資助,但年紀輕輕要承受這不幸,總是叫人難受的。猶幸日友性格堅強開朗,現在已經復課,且很努力讀書,每週都會到當地教堂找一位老師免費私人補習。



(日友、他爸爸【右二】和當地教會的好心人)


另一個印象更深的,是個叫海英的小女孩。海英父親多年前殺死她母親,後被判無期徒刑,她頓時失去父母,從小便由外公外婆養大。她們生活艱苦,莫講出城探望在囚的父親,就連日常生活所需也很缺乏。在雞蓬,幾乎所有小朋友都是由祖父母或外祖父母帶大的,他們的父母為討生活全都外出打工,主要在佛山、順德、廣州等地,大多每日工作十二小時,每年就只在春節回家,因此釀成不少兒童問題。比方說祖父母都從未讀過書,大部分時間又要落田耕作,所以對小朋友的學業和照料都無能為力,過分溺愛、刁蠻任性、不願讀書、四處流連都習以為常,其他心理成長等深層問題亦可想而知。在昆明,每日接觸可憐又可惡的流浪兒童;在雞蓬,又見到無數霸王仔、牛王妹,可是海英卻很不一樣,她懂事、有禮、愛讀書,也是第一個和唯一一個親自沖茶招待我,和我談了很久的小朋友(當時只有她一人在家),感覺和其他小孩很不一樣。



(海英,我決定只要她想讀書的話,就一定會完成她的心願)


第二項任務是要視察當地的自然環境和文化特色,然後設計一個生態教育或體驗活動的方案(提外話,我很抗拒所謂的生態旅遊,因為這最終離不開賺錢、開發、獵奇和破壞)。雞蓬有非常不錯的天然環境,既有山村湖泊,又有農田奇山,我們的計劃是日後和村民合作,開展一系列覆蓋附近幾條村子的項目,包括務農、爬山、環島、民宿、露營和義工服務等,務求在平衡當地生態環境的同時,讓當地人生活得到改善,也讓城市人有些學習和體驗。




(走過長長的竹橋探望大灣鎮的水上人,這邊也可以有限度的作點發展,如環島和和生態導賞)



(如果把這些荒廢了的泥屋改為旅舍,你會有興趣入住體驗一下嗎?)


此行看了不少山川農田,其中東峰岩一役可謂難忘之最。能稱得上為「役」,肯定不是那麼簡單,東峰岩是一片未經開發的地方,村民都強力推介,說是一大風光明勝。沿路我們非但要攀山涉水,更要用鐮刀開路,目的地是一個岩洞。在村民的帶路下,我一直走,一直走,每次以為到達目的地時,經一輪開山劈石後又要繼續前行。可是當他們說到步時,那兒怎看也不像是目的地,岩洞一點也不起眼,洞口就只有離地尺半高。老實說,那一刻我真有點遲疑,甚至是懷疑:這兒真是個「景點」?我有可能爬得進去嗎?會否有入無出,客死異鄉?心想反正來到,只好拼死一試,便硬著頭皮跟村民入洞。



(僅有尺半的入口,我不是走進去,而是爬進去的,出來後變了一條「泥鰍」)


入洞後頭一段路要學軍人那樣,趴在地上向前爬進,在大約爬二十來米後,就發現洞內別有洞天,這是第一關。之後要在洞內徒手攀石,這對我來說是一大挑戰,事關我腳掌特大,人家可以借力的石逢對我毫無作用,而且我又穿了一雙鞋底早已磨平的舊鞋,但更更更重要的是……我畏高!這樣的攀爬對我來說是心理極限,這是第二關。過了第二關後,洞內越見美麗,那些鐘乳石在沒有旅遊景點那些燈光裝飾下,少了一分庸俗,多了一分自然美。可是第三關我卻再也闖不過,原因是我身形太龐大,只好無奈地走回頭路,其他村民則繼續前進,替我拍了好些照片。




(過了第一關後的英姿)



(別有洞天!當時我還在場)



(洞內的鐘乳石,是我能拍到的最後一張)


第三個任務是約見當地中小學的負責人,並從中找幾間有需要的學校,由協進會日後提供資金協助重建或其他發展。結果我一共去了六間學校,目下要整理他們的資料和項目,下週在昆明與香港來的負責人開會。這任務說來有點搞笑,或許校方以為我是負責批錢的人,所以對我份外禮待,令我由原來的雞蓬上賓,再升格為超上賓,上落車有人開車門,一坐下便有人上茶,前一句李博士後一句李博士(又一次感受到在內地行走江湖時博士頭銜的用處,兩次在英德都因而特受禮遇)。


視察學校令我有機會了解當地的教育政策和需要,尤其來年整個英德市將會有大變動,農村學校將停辦小四以上的級別,學生升學的話就要到鎮內的中心學校。這政策是好是壞,我作為外人不便妄下判斷,表面看來資源集中可令師資和教學質素有所提升,但亦肯定會有學生因未能負擔寄宿的開銷而不能升學。此外年紀這麼小的學生離家寄宿,雖然有助他們獨立,但同時亦可能引起其他問題。希望這只是我的杞人憂天。



(這次是沒有預約下的「微服出巡」,在烈日當兇下徒步個多小時上山的村校,親身感受到那些小孩走個多小時上學的感覺)



十天內去過很多地方,探訪過不少家庭和學校,還在當地人家過端午節,看著人家殺雞包粽放炮仗,令我有點想家,當然還有老家的美食!我不信佛,但倒喜歡「結緣」這說法。離開雞蓬後,心裡不時重現日友、海英和其他村民的面容,相信已和這地方結了緣,也相信日後定必會再來。祖國這麼大,窮人這麼多,社會問題數之不盡,就算有更多時間及人力物力,都難以一一解決。唯有憑藉這丁點的緣分,能幫多少得多少,也呼籲假如你也想支持和參與這些善工,不論在雞蓬還是在昆明的,都不妨和我說一聲,不要自己躲在幸福的圍牆之內。


(破爛的村屋和美味的走地雞)



(可愛的小肥豬)



(在家的婦女養蠶幫補家計)


順帶一提,留港的晚上,成功籌夠錢解決曉燕的困難,暫時可能不會送她做手術,但會盡快買助聽器和送她到聾啞學校。曉燕和長久兩姊妹早前已送到家舍去,她賤父上星期接走了她們,幸好兩姊妹聰明,被賤父接走後不久便逃回家舍。兩人很快就會上學,曉燕的情況比較特殊,要花好些錢才能解決,或許也是緣分之故,她被送來中心的第一晚是我接手的,我和她倆也特別投緣,希望盡我所能為她們做點事吧。期待看見她們長大,甚至日後工作、嫁人、生小孩!